陸之遙說翩舞魔君那裡他已經知會過了,可以明日再前去拜訪。眼下昨夜住的那間客棧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此刻方纔過午,二人落腳在錦宮千里外一座沒有小雨光顧的熱鬧城鎮。
魔界有三君,自然是分三境,不過這三境分得有些奇怪,是三環相扣。最中心的一環屬翩舞魔君,中間這環歸花落歸錦,最外一環的主君是千寒女君。
裡面兩環繁榮昌盛,其中不乏好山好水好風光。哪怕不見天日,卻依然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沃土,但最外面這一環就不一樣了。
窮山惡水,寸草不生,杳無生機,魔獸橫行,這些起先鳳飛夕在腦中勾勒出的一切有關魔界的描述,都可以套用在這一環上。狂沙漫天,腥風龍捲,孤零零地佇立在這片荒瘠土地上的,只有一座老舊宮城,便是千寒女君的千寒宮。
且不提千寒女君是何種心性何種樣貌,就說真正見過她一面的人,都是少之又少。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大本事,更沒有人知道她千萬年足不出戶一直在宮殿裡做什麼。
天降燁火之前,翩舞魔君首當其衝表示願與妖界聯手做掉天庭,他與花落歸錦私交還算不錯,但花落其人不願多事,無奈被他墨跡了小半月,最終還是舉了白棋。
後來還不待他上門去詢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君是何種態度時,某日夜裡,一支綁著書信的羽箭擦著他的鼻峰死死釘在了牀頭。
翩舞魔君撿著剩下的半條命拆開信來看,其上只寫著簡短有力的兩個字,應戰,落款處較爲顯眼的使印章印著她的名字,千寒扶霜。
與陸之遙在鎮上閒逛著找打尖的酒館時,鳳飛夕不經意一擡眼,好像在遙遠天邊看到了一束灼眼紅光,轉瞬即逝,叫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的看到了還是一時眼花,總之她沒當做一回事,回頭一看,陸之遙不知從何處小攤上端過來一碗天麻燉豬腦,薑黃一碗,賣相不佳,直叫人犯惡。
她趕緊擡手製止住他,問“這是做什麼?我可從來不吃這種東西。”
他略一挑眉,將一整碗豬腦湯端在手上使瓷勺舀了舀,涼涼地看著她“就是因爲從來不吃,才這麼沒腦子吧,給你,補補。”
她倒吸一口涼氣,自知理虧,反駁不能,卻依舊抗拒地後退一步,埋頭囁嚅道“別說了,我也覺得很丟人。”也是了,世間能有幾個人瞎到上錯了花轎呢。
陸之遙贊同的頷首,不再逼她,將湯碗放回了攤位上“能有這些自知,還是可取的。”
鳳飛夕屬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類型,見豬腦湯的風險過了,便舔著臉上前又補充道“其實我這全是因爲沒見過,所以才上錯了轎子,要是我成過親呢,就斷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你說對不對?”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平靜地道“我們要成親麼?”
她沒想到他會答得這麼痛快,一口口水嗆在嗓子眼,咳了一陣,他從容地幫她撫背。
在這一陣當中,她想了很多,首先她行大運奇蹟般守得雲開見月明,成功攻陷了陸之遙這顆鐵樹做的神仙心,這已經是她做夢都沒想到的事,眼下他竟然又直接問她我們要成親麼,等等,她需要冷靜一下。
但冷靜不是你想做就做得來的,在這一刻她這顆本來被陸之遙說沒腦子的腦子中,卻打了雞血一般飛速運轉了起來。
二人要成親,首先擋在面前的便是與她已有婚約的雲中景,毀約是簡單,但介於這其中有聯姻這種關係,爲日後開戰著想,她不能在那之前毀約,所以成親的日子一定得是在戰後。
而這一戰兇多吉少,她未必能活著回來,陸之遙的立場與她不同,絕不可能幫襯她,所以她只能祈求上天垂憐,無論如何留她一條性命。
其實在這之前,在陸之遙沒有承認喜歡上她之前,她一直覺得爲這一戰而死也沒什麼,左右她爛命一條,對這世上一切無牽無掛,喜歡陸之遙但人家又不喜歡她所以她死了就死了,死了正好還能重新來過。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有了牽掛,有了活下去的目的,自然就會變得惜命一些,想著待大戰結束,不論世況如何,她都會脫下這一族王位去與陸之遙浪跡天涯,四海爲家。或者乾脆隱居一處,從此不問世事,笑看流水年華。
當然爲此她要潛心修行,修得仙身,才能與他永遠相伴,不說離別的話。
這樣想著,她笑出聲來,止住了咳,擡頭認真看著他“陸之遙,我們一定會成親的,到時候我們去一個沒有人打擾的世外桃源好不好?我想要一片桃林,一半觀賞用,一半結桃子來吃。我還想要一座普普通通的小房子,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種滿果蔬,我會學著做菜,你喜歡吃什麼,我都做給你吃。我還想我們的院子外不遠處有條河流,你在岸邊釣魚,我在你身邊看你。我還想把金鳳也帶去。還有,我還想在桃林之中建一座六角閒庭,你彈琴給我聽,我描丹青掛在我們的房子裡。還有還有,我還想...”說到這臉一紅,埋頭頓了頓。
陸之遙細細聽著,脣角泛起一絲柔和的笑意,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柔聲提點“嗯,還想什麼?”
她迅速擡頭瞥了他一眼,喃喃道“我還想...還想給你生個孩子。”說到這想起一個實質性的問題,有些愣怔地補充“我們能生出孩子來麼?”不知道神和妖結合會不會有果,她緊張地等著他的回答,他輕輕笑了笑,握住了她緊攥在一起的手,撫慰般地道“能。”
見她舒了口氣,他又道“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咬著手指埋頭想“這個一定要好好想想,是一生的大事呢,你有沒有看法?”
他遙望前方,繁街鬧市,華燈高懸,有一瞬晃神,腦海中有兩個聲音在說。
“若是有了孩子,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你有身孕了?”
“好像還沒有,吶,先給孩子取名字吧。”
“我的名字都是你給取得,還不錯,孩子的名字便也由你來取吧。”
“哼,我看你就是嫌麻煩罷了...我想想...”
“風華怎麼樣?風華絕代,舉世無雙,我們的孩子,一定是人中龍鳳,冠絕當世的。”
“像個男孩的名,若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的話就叫鳳華啊,很威武,很不錯,一聽就是要成大事的人。”
“……”
回過頭來看向面前的她,他的眸光深邃,有些答非所問地輕聲道“我們一定會成親,會住在你說的那樣一個地方,也會有個孩子,叫什麼都好,你喜歡就好。”
她受寵若驚,沒被他握住的一隻手捂住紅透的臉頰,有些緊張道“你這樣待我,讓我覺得,覺得...”
他傾身靠近她,清寒的氣息就在面前咫尺“覺得什麼?”
“覺得我是這個世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她就差大喊三聲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他愣了一下,神色難以察覺的黯了黯,淡淡道“你不是。”
她沒有注意到,呲牙看向他,挽住了他的手臂“我覺得是!”
冷風陣陣,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瑩白雪花撲面而來,沒有任何前兆,冷得直叫人措不及防。
魔界的氣候就是這樣亂,一會小雨一會小雪,其實這還算是好的,再看在最外環的荒瘠境中,實在是從無一時半刻的好天氣。
狂風暴雪是家常便飯,電閃雷鳴是小打小鬧,千寒宮能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千萬年屹立不倒只是磚瓦稍顯破舊,也委實難得。
一道灼眼紅光隨著轟隆一聲雷鳴落在覆滿塵埃的千寒宮宮道上,眨眼的功夫,化作了一個一襲大紅衣衫的小童。
小童看著像是人界孩童五六歲的年紀,齊脖的烏黑短髮,巴掌大的小臉上密密實實地掩著只表情兇狠的青綠鬼面,致使人辨別不出到底是個男童還是女童,他腰間佩著一串樣式古老的銅鈴,赤著雙腳走在地面,每走一步都在叮噹作響,鈴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千寒宮中,叫人十分毛骨悚然。
他穿過一條條迴廊,踏過一方方宮道,最終停在一座威嚴屹立在千百集石階之上的無名宮殿下。
未及他提步上前或者開口說話,殿內忽飄出一道清冷得不像話的女聲“百里,去哪了。”是個問句,但她的音調一直在一條直線上,冷的讓人發抖。
小童兩手一拱,做恭敬狀,不卑不亢平平穩穩地答“母親,鳳飛夕和陸之遙來魔界了,意圖順服母親與另外兩位魔君一同對抗天庭。”她的聲音稚嫩柔軟,又不失大氣坦然,聽得出,是個女孩子。
被她稱爲母親的女人半響沒做聲,她以爲沒聽到,正拔高了嗓子準備再說一遍,殿內傳出動靜。
那道聲音清冷的,帶著一些嘲諷意味的,平穩道“卻是自己送上了門,也是時候該讓她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