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滿月的時候連氏商號被仇家一把火燒光了廠房和鋪?zhàn)樱瑩碛邪倌昊鶚I(yè)的連家一夜之間就這麼垮了臺,真可謂是世事難料,聽聞?wù)叨己苷痼@,其中最震驚的還得數(shù)連家的倒插門女婿陸書生。
說到陸書生,其實(shí)他在凰琴鎮(zhèn)上也是小有名氣的,雖然他出名不是因爲(wèi)飽讀聖賢書,不是因爲(wèi)金榜有題名,而是因爲(wèi)一張?zhí)斓仉y尋,顛倒衆(zhòng)生的臉。
陸書生的父親是真正的書生,早年在鎮(zhèn)上唯一一所私塾裡教學(xué),其母出身平凡,但與其父朝夕相伴耳濡目染也得算是半個文化人,陸書生年少時在父親的監(jiān)督下字沒少練,書也沒少讀,雖然多半是過目就忘了。
因生得一副七竅玲瓏相,所以陸氏夫婦都對陸書生寄予厚望,鞭策得十分打緊,陸書生屬於那種打著才走,趕著更快的類型,想來若是他父親沒有因病疾纏身而及早過世,指不定現(xiàn)如今陸書生就真的成了名符其實(shí)的書生了。
但遺憾的是陸父在陸書生七八歲左右便辭了世,陸母獨(dú)自拉扯他長大,母子二人那些年過活的很不容易,吃穿都成問題,私塾自然是不能再讀了。
陸母靠做一些零碎的手工活掙一口果腹的錢,日子過得拮據(jù)又窘迫,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這便造成了正處於長身體階段的陸書生的營養(yǎng)不良,但幸好陸書生最終還是出落成了一位仙姿翩翩妙曼單薄的美少年。
大約是陸書生十二三歲左右的時候吧,母子二人的生活水平忽然呈直線提高了,並且從來只增不減,街坊鄰居都覺著很稀奇,其實(shí)連陸母都覺著稀奇,唯一不覺著稀奇的就是陸書生,因爲(wèi)水平之所以會提升,都是因爲(wèi)陸書生。
陸書生從前不愛出門,總是悶在家裡或者幫陸母做做雜活,或者悶頭一睡就能睡上個一整天。那日著實(shí)是個偶然,陸母做菜時抽不開身託他去打醬油,於是如花似玉的陸書生拎著醬油瓶子,穿著一身補(bǔ)滿了補(bǔ)丁的衣裳,踩著一雙露兩個腳趾的草鞋橫穿過凰琴鎮(zhèn)大小四五條街,待到醬油鋪?zhàn)娱T前等老闆娘幫他打滿了一瓶醬油剛要付錢時,那一身橫肉的婦女卻一把握住了他白嫩的雙手含淚道“好俊的小子,可穿的咋這副樣子?!唉!這些銀子你拿去,去給自己作件新衣裳!”
說完還衝他眨了眨眼,陸書生一手拎著滿當(dāng)當(dāng)?shù)尼u油瓶子一手攥著老闆娘塞給他的些碎銀子,因太過詫異抿了抿脣想要問問她是不是真的給他,可誰知話還沒出口那老闆娘又想起什麼似得恍然道“哦對了,近來衣料又漲價了我咋給忘了,那些定是不夠,來,這些你也拿著,可還缺什麼不?”邊迫切地問著還邊死死攥著陸書生的手揩油。
陸書生愣了愣,傻傻搖了搖頭,道了聲謝後十分艱難的抽回手,踏上了回家的路,也正是從此,陸書生僅憑一張臉就走上了發(fā)家致富的道路。當(dāng)然,這樣說就有點(diǎn)過了,因爲(wèi)陸書生除了一張臉之外便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會了,更何況他還十分懶散,所以僅憑旁人施捨也不是個長遠(yuǎn)的法子,如果能有一個吃一輩子飯碗就好了。
陸書生這樣想著,在適婚的年齡裡就遇見了腦門上寫著‘鐵飯碗’三個字的連五小姐,二人順利成親,生子,可誰知好日子纔剛剛開始,這個鐵飯碗竟然給打碎了,陸書生很震驚,十分震驚,相當(dāng)震驚。
震驚之餘恨不得撇下欠了一屁股債的連家人遠(yuǎn)走高飛,事實(shí)上他也的確是這麼做了,可就在他揹著包袱想扔下妻兒連夜逃離這個是非之地時,一隻腳才跨出連府的大門就被一天降之石給砸了個眼冒金星。
回頭去看,果不其然是那個自稱連妹舊友,並自從陸子出生那日就以雜役的身份入住了連府的花麻子。
揉了揉鼓起大包的後腦勺,陸書生很氣憤,瞪著花麻子道“你砸我作甚?!”
花麻子頂著滿臉麻子兩手抱胸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氣質(zhì)與臉皮一點(diǎn)都不符地清冷道“你想把老婆孩子都撇掉自己開溜?陸書生,你還有沒有點(diǎn)良心?”
陸書生覺得他這輩子最落魄時都比與花麻子共度的這一個月要快活的多。
扶額嘆息,果真是天妒英才吧,都怪他長得太過俊美,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硬是派下個花麻子來給他氣受。
嘆息完了之後陸書生緊了緊肩上的包袱,鄭重道“花兄說的哪裡話,我是看今夜月黑風(fēng)高,塵土飛揚(yáng),擔(dān)心白日裡晾的衣物髒了,故出來收收衣物罷了。”在性命和自由之間,陸書生明智的選擇了前者,因爲(wèi)他知道若是他繼續(xù)堅持跑路的話,恐怕這一路就得直奔黃泉了。
迫於花麻子的淫威,陸書生終究沒能跑成,連府被抵押還債,落魄後的連家一個個自顧不暇,還妄想撈點(diǎn)油水的陸書生到底還是一點(diǎn)好處都沒撈到,夫妻二人並陸子從連府搬到了凰琴鎮(zhèn)邊上凰琴山腳下的一間茅草小屋裡,這是陸書生與母親相依爲(wèi)命時的舊居。
如今老母已逝,本以爲(wèi)一輩子不會再回到這裡來的陸書生,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拖家?guī)Э诨貋淼倪@一天。
另外,拖家?guī)Э谝簿退懔耍烧l能告訴他爲(wèi)何這個與他們一點(diǎn)親戚關(guān)係都沒有的花麻子卻也泰然自若地跟來了呢?
從前陸書生也不止一次地懷疑過花麻子是不是看上了連妹,可經(jīng)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十分肯定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爲(wèi)他從來都沒正眼看過連妹,說話也是與他說的更多些,所以要說他看上了連妹還不如說他是看上了他陸書生更叫人信服……??!!!
‘難難難難不成這個花麻子當(dāng)真是看上了我?’陸書生這樣想著,險些被一口口水給嗆死,撐腰狂咳時,有人貼心地遞過一杯茶,他接過來,送到脣邊還沒來得及喝,一看這遞水的人竟是那醜得天理難容的花麻子!
想起方纔的設(shè)想,陸書生忙將花麻子遞來的茶杯給塞了回去,自己又倒了杯水送下肚壓了壓驚,才艱難道“花兄,我有一事想問你,若我猜錯了你可千萬別動手打人....呃...我倒真希望是猜錯了...”
花麻子泰然自若地收回舉著茶杯的手,自己喝了一口,冷漠頷首“問吧。”
陸書生嚥了口口水,默唸著阿彌陀佛緊張道“花兄你...你莫不是、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噗!”花麻子剛送入嘴裡的一口茶水全噴在了陸書生臉上,陸書生擡手一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他回答,他被水嗆住咳了兩聲後開始爆笑,直到笑彎了腰才一手撐額一手指向陸書生,上氣不接下氣道“放心,我看上的是你兒子,不是你。”
“什麼?!”陸書生和連五小姐同時震驚吼道。
花麻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忙擺了擺手“我的意思是我有個侄女和陸子差不多大,可以定個娃娃親之類的。”
陸書生上下打量了他三四遍,想著就他這個長相,侄女肯定也漂亮不到哪去,遂由衷地道“我看不必了,還是等孩子大了再說吧!”連五小姐連忙點(diǎn)頭如搗蒜,花麻子不以爲(wèi)然地聳了聳肩。
一家三口就在這裡住下了,茅草屋外種起了各種可果腹的瓜果蔬菜,陸子還太小,需人寸步不離的照看,連五小姐不能成爲(wèi)勞動力,遂養(yǎng)家餬口的重?fù)?dān)就都落在了陸書生的肩上。
可陸書生從沒過過這種日子,急得抓耳撓腮之際得花麻子指點(diǎn),才恍然寫得一手好字的自己還可以到鎮(zhèn)上去擺攤賣字。
陸書生早出晚歸,生平頭一次過這種自食其力的生活,辛苦是辛苦了點(diǎn),不過感覺還不錯。
陸家三口的小日子終於走上正軌,雖然還是很拮據(jù)窘迫,但好在他們有個好鄰居,便是花麻子。
花麻子將家就安在了陸家茅草屋的旁邊,人家都種著一院子瓜果蔬菜,花麻子倒好,不知從何處挖來兩顆尚好的桃樹栽在了自己門口。
早春的涼風(fēng)輕拂,黛粉的花瓣漫天,他就懶散地倚在樹幹上拎著酒罈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分明是那麼難看的一張臉,但當(dāng)夕陽金黃的餘暉鍍在他臉上,映入他眼睛裡時,卻又讓人由衷地覺得那實(shí)在是驚動天地的一幅畫。
看來氣質(zhì)這個東西,確實(shí)很重要。
陸書生自愧不如,並暗下決心自己一定也要培養(yǎng)出花麻子偶爾顯露出的那種凜冽高貴的氣質(zhì)來,不然自己的兒子指不定真的就被他給搶去了,這可不行。
說來也是怪了,陸子這孩子相比於爹孃,竟然更喜歡花麻子,平常連五小姐抱著他他都總是哭個不停,但每當(dāng)花麻子一接手,他卻總能奇蹟般瞬間止哭。
可花麻子也是怪了,雖然嘴上說著多麼多麼喜歡陸子,但平時卻並不怎麼抱他,而且每次被連五小姐拜託著抱上一會兒時還總是死皺著眉,跟做著多大的思想鬥爭似得。
陸書生就搞不懂了,抱個孩子而已,用得著那麼費(fèi)勁?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不知道就對了,因爲(wèi)花麻子是在想‘這個嬰兒,我以後就是要對他下手?’這感覺實(shí)在太怪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