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魂鼎中是一片混淆沉重的虛空,是讓人窒息而無望的不見天日。
鳳飛夕剛被收進來時還有點兒力氣胡亂折騰一番,但方纔不出片刻,便開始覺得四肢無力,身子癱軟地跌坐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
鼎外的動靜與風聲一絲都透不進來,鳳飛夕正穩神思忖著該怎麼辦時,耳畔忽響起一道深沉粗獷的男聲“喂,倒黴丫頭,你是妖界哪族的?妖界現如今到了哪個年曆,有何動向?”
四下巡視了一週,什麼都看不到,但還不及鳳飛夕回話,鼎中卻開始不斷有人聲響起。
一說“玄鄴這小子挺久沒有收化妖魔了,你這丫頭是如何犯了他?”
一說“老子千萬年沒聞到過女人的味道了,真是懷念的很!懷念的很!”
一說“可不是!我等最後一次見著的女人,卻是將我等送進這鼎裡的人!”
一時間鼎中是一派噪雜混亂,再不似她剛進來時的空寂沉悶。
鳳飛夕蹙眉撐著身子站起,依然是一個人影都瞧不見,只聞得言語聲如陣陣風聲般掃過耳畔掃過周身,疑惑開口“你們...是何人?光說話不現身是個什麼意思!都給我出來!”
一羣匹夫皆一怔,繼而爆出一片譏諷的鬨笑“呵!你這丫頭口氣倒是不小!只是老子我等若是能現身早就現身了,何必如孤魂野鬼般在這口破鼎裡茍且偷生!”
有人續道“怕是這麼些年過去,現今的人們都不識得這口鼎是作何用的了吧。丫頭,不出多時你便也會如我等這般消散肉身只餘下一縷妖魂了!這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牢籠!遺憾你這丫頭此後餘生只得與我等一介老匹夫們爲伴了,哈哈哈!”
一來二去鳳飛夕終於弄明白,這口鼎名爲化魂鼎,被收進來的不論是妖魔鬼怪,還是凡人神仙,不出一個時辰都會消散肉身,只餘魂魄。
並且在這口鼎中的魂魄下不了黃泉不能重入輪迴,永生永世只能在鼎中備受無望的煎熬。而說到造這口鼎的人,當然他奶奶的還是那個成天閒的沒事做故吃飽了撐的總愛搗鼓神器的遙妙尊神。
鳳飛夕覺得,她與這個遙妙尊神,不是上輩子有所過節,就是生來八字相剋,要不然她怎麼總會在她的手底下栽跟頭呢!
想逃出去是沒戲的,因爲鼎中關著的這些妖魔鬼魂,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比她的修爲高上一個九重天,他們這麼千千萬萬年都沒想出辦法逃出去,更何況是她一個小小鳳飛夕呢!
眼下只盼陸之遙能夠快些察覺到她的失蹤,並能順利趕來救她了。
席地而坐,鳳飛夕一個個回答著這些久不出世的老匹夫們滿腦子的疑問,大致上瞭解了當今六界的動向,有人奮聲道“當今妖界竟都是這樣的草包麼?!若是老子還在,別說他小小一個天庭,就是遙妙陸壓都坐鎮,老子也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口舌之快誰不會逞,他說的義憤填膺好像當真是那麼回事兒似得,但話音將落,便有人悠悠打岔道“麒叔子,你莫不是忘了當年你是被誰給收進來的了吧!”
名爲麒叔子的漢子怒道“遙妙這女人實在詭計多端!當初若不是老子一時沉迷於她的美色,又怎麼會落得這番田地!老子實在是生於風流,止於風流!唉!你沒聽過一句話,這叫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話畢有人唏噓表示贊同,有人嘆息表示悔恨,總之最後的結論是,這化魂鼎在外很是好破,估計一劍砍下去便能毀了。
可一旦進入裡面,任你有如何呼風喚雨如何毀天滅地的本事,也都是無濟於事的。而當年遙妙其人,能將這麼些個上古時期的妖魔尊君不費吹灰之力收入鼎中,多半,都是佔了一副美妙絕倫的皮相的光。
說起這些,便又勾起一羣老匹夫對當年的種種追憶。
那是天地初開混淆混亂的洪荒時期,妖魔鬼怪們在天與地的間隙中橫空出世,六界還不是這麼井然有序,各佔其土。
創始元神留下五位弟子還歸天地,其中大弟子鴻鈞老祖和二弟子混鯤祖師這二位,可以算是一手撐起整個仙界的人物。
其人如何作爲且不說,光是其弟子,一個個的名號道起來都使人聞聲喪膽。就說那開天闢地的盤古和道德天尊太上老君這二位,便都是鴻鈞老祖的得意弟子。
而那甘願轉世苦修,靜坐於一顆菩提樹下功德圓滿得悟成佛的釋迦摩尼,和西方妙法祖菩提,便都是混鯤祖師的門下了。
再有三弟子女媧,懷著一顆寬廣的心胸,悲天憫人的抱負,在其師侄盤古開出天地後,一手使泥土捏造成人,實在可以說其是人界之母,不屬仙界,怪不得世人都喚她一聲女媧娘娘。
前面這三位都是道法功深,開宗立派,功德圓滿。而後面這二位,委實就讓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先說老四陸壓道君,說起他不免嘮叨兩句,在其師姐女媧造人時,其實都是按照他的身形樣貌捏造的,由此可見當時神仙們也是樣貌各異,各有千秋。
而在這樣貌各異中,最異的,便是最小的老五遙妙。
遙妙當初在一片不辨天地的混沌中被陸壓所覓,帶入師門,有許多許多年間裡一直是一團猩紅的神澤氣魄,沒有實體。直到女媧造人時,她請師姐也爲她捏了個人身。
當初似乎還有這麼一段謠傳,說女媧問遙妙,你欲要化得男兒身還是女兒身?
遙妙攀在陸壓肩頭,說了這世間第一句情話“師兄是男兒身,我就化女兒身。師兄若是女兒身,那我便化男兒身。總歸師兄喜歡什麼樣貌,我便化作什麼樣貌。”
那時世間還沒有情一說,女媧與陸壓自然也不爲她這一派濃情意重的說辭動容,只是淡淡的應了。然後遙妙便化作了世間第一位女人,兼女神。
又由於是按照陸壓的樣貌捏製的,所以遙妙與陸壓的眉目脣齒,是極爲相似的,致使後來一段時間妖魔神仙們都以爲這二位是親兄妹。
那是生靈塗炭,戰禍不斷的上古洪荒,最初萬象所化的妖魔鬼怪自然也比現在厲害得多,千千萬萬年的紛爭中,不少神仙應劫,不少妖魔應禍。
這五位尊神自然也各出其力,落得最終,只餘了陸壓與遙妙二人。隨後六界得以平衡略見安息,但各界之中的領土權位紛爭又如潮水般涌起,仙界也不例外。
只是神位最尊的陸壓遙妙二人,卻在那時撒手不管,退隱雅居閒閣了,一晃就是千萬年。
後在接連不斷的戰禍紛爭中,神界逐漸也就只餘了這二位不問世事的神。這便就是爲何現如今世人都不曾聽聞過二人名號的原因了。其實就連在九重天上的衆多小輩神仙中,對這二人也是聞者渺渺。
化魂鼎中的這些倒黴蛋,多半都是洪荒時就被遙妙收了進來的,細數來,他們一個個都早已算不清在鼎中虛度了多少萬年。
也有後來者,是六界之爭平定之後,又找死地混入仙界之亂,命短的碰見了那時早已撒手六界之事的遙妙,稀裡糊塗地就被收了進來。
再有最近的,便都是被化魂鼎的第二個主人玄鄴收服的了。因爲遙妙在一千多年前失蹤了,和陸壓一起。而這個玄鄴,好像當年與遙妙有些淵源,不然這寶貝的化魂鼎遙妙也不會轉手送給他。
說了許多前塵舊事,名爲麒叔子的漢子突然想起一事提聲道“丫頭,你說陸壓和遙妙失蹤了是怎麼回事?老子我記得前陣子進來的小妖說他二人在崑崙虛瑤池啊?!”
他言語中這位前陣子進來的小妖虛虛應聲“君座,我我進來都有一千五百年了...發生些變數也是不無可能。”
後又有被玄鄴收服進來的小妖道“我雖是五百年前進來的,可是我打落生就沒聽說過遙妙這個名字,還是進來之後才知道的,自然也不曾過問玄鄴君是怎麼回事...但我瞧著他一身正氣,指不定是遙妙尊神的弟子吧,所以才承了化魂鼎這神器。”
“有沒有可能他們二位尊神已經悄無聲息的魂歸天地了?”鳳飛夕謹慎開口。
有人一笑“現在的娃真是沒見識啊!你不知道神死天地異變?你說這一千多年裡相對泰平,那這二位自然就是還沒死了!”
鳳飛夕無力的扶額,現下半個時辰過去,她早已站都站不穩,也沒心情去揣測什麼遙妙什麼陸壓了,只在心下默唸陸之遙啊陸之遙你怎麼還不來?你不是說這一世會護我周全渡我苦痛劫難的麼?我可不想永生永世被困在這麼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啊...
她正如誦經般迷迷糊糊的念著念著,頭頂上方忽金光乍現,砰然呈出一個繁複結印來。結印中淨是些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上古文字,一鼎的妖魔鬼魂頓時炸開了鍋紛紛朝那裡撲去,霎時卻又被彈回,一個個疼得嗷嗷亂叫。
金光緩緩而落,終於照在鳳飛夕身上時,卻是刺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徒然感到身子一輕,竟是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徐徐向著那道結印中飛去。
難道是陸之遙來救她了?隨著心下一喜,她也終於整個進入了結印當中,但在那之前,她好似輕飄飄地聽到麒叔子悠悠道了一句“原來是她啊...老子在這虛無縹緲的餘生還能再看到她一眼,也是好的,也是好的...”
她想問,你在說誰呢?可是眼前一暗,已失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