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夢強硬地將莫瑜從地上拉起來,看著莫瑜這爛醉如泥的落魄樣子,忍不住痛心,她道,“我們回去。”
“回去?”莫瑜笑了一下,“回哪去?裕王府?裕王府已經不在了,那個名聲遠揚的裕王府已經不在了!我該回哪去?”
“總有一個地方能回去的。”九方夢半拖著他往外走。
“沒有了,沒有了。”莫瑜語無倫次道,“你別對我那麼好,我總有一天會負了你的,就像我負了我爹和我大哥,我選擇了自己——”
他害怕承擔,終究哪一邊都沒有選,說到底是選擇了自己。
“不,換作是我,也許會做跟你一樣的選擇。”九方夢搖頭道,若是她重視的親人發生了和裕王府一樣的事情,她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麼?
只怕也是不能的,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如同莫煜一樣乾淨利落地斬斷親緣?
莫瑜卻已經醉得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是不停重複著,“我是懦夫,我是懦夫……”
戲臺上,程玉樓早已停了下來看著他們,九方夢向著程玉樓點了點頭以示感謝,剛剛宋寧和莫瑜在暢音園裡的事情,她在來的途中已經聽說了。
程玉樓回她一笑,算是作別,九方夢扶著莫瑜走出了戲樓,這整座暢音園原本是朝中一個犯了事的重臣金屋藏嬌所用,那個重臣喜歡聽戲,就在院子裡建了這座帝都最大的戲樓,如今莫涯賜給了程玉樓正是剛好。程玉樓這樣的人,有才華,又有風骨,又有些那樣離奇的身世,果然更該是那戲文中的人物。
不過是也有人嘆息道,他本該是一個出身高貴的公子,卻因家中鉅變而隨入賤籍,成了戲子優伶。若是當年婁知府沒出事,也許程玉樓如今就該是一個遵循著他父親的腳步,十年寒窗,通過科考步入仕途的有爲青年,而不是這暢間園中一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
更有人笑程玉樓傻,皇上都願意給他一個世襲蔭封做爲補償,他卻偏偏謝絕了,反而願意當這個什麼暢音園主,說出去是御封的看似好聽,但說到底也還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身份。
只是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也許程玉樓在這暢戲園裡,每日唱戲,反而自得其樂。這當中的樂趣和內裡,也只有程玉樓自己懂得,九方夢接觸程玉樓這麼久,自認爲對他的瞭解也僅僅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九方夢一路扶著不停地說著醉話的莫瑜出了暢音園,正要扶他上路邊的等著的馬車時,卻看見了莫煜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
九方夢與莫煜對視了一眼,就冷冷地別過臉,扶著莫瑜上了馬車,馬車一路向著裕王府的方向駛去。
留在原地的莫煜整個人僵在了那裡,他在九方夢眼中所看到的已經不是鄙夷,而是漠視,是不屑,她連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想起自己回京後面見莫涯的情景,莫涯明顯對他要比從前冷漠許多,雖然他下旨褒獎了他,也給了他更多的權力和大量的賞賜,但是他卻明顯能從莫涯身上感覺到那種疏遠。他不明白爲什麼,難道莫涯也在責怪他?
責怪他什麼?他只是想讓莫涯看清楚,他和莫瑜誰纔是最該坐上那張龍椅的人。他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他爲了公義放棄了荻家,天下人都在稱讚他的大義滅親,可爲什麼無論是莫涯,還是九方夢卻都更同情莫瑜?同情那個無法爲了正義和公理犧牲裕王府的莫瑜?
更讓他想不通的是,爲什麼就連程玉樓都維護莫瑜,程玉樓不應該是最恨莫瑜的人麼?莫瑜的童年那麼美好,可是程玉樓的童年卻因爲裕王的私心而遭受鉅變,最後墮入了賤籍成了下九流的戲子。
但是最後程玉樓卻是爲了莫瑜說話,他挽救了莫瑜的名聲,若非他證明莫瑜是在保護他,而不是爲了替裕王隱瞞罪行綁架他的話,現在莫瑜的名聲早就臭了。
莫煜真的是想不通,想不通那個莫瑜到底是憑什麼能打動那麼多人。
所以剛剛他一聽說了暢音園裡程玉樓出面幫莫瑜解圍的事情,頓時就氣得怒火中燒,急匆匆地趕來質問程玉樓,卻沒想到,剛好撞上了九方夢扶著莫瑜出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進暢音園,若大的戲樓裡空空蕩蕩,客人都已經走光了,還穿著虞姬裝扮的程玉樓正指揮著戲班的人收拾戲臺。衆人看見莫煜沉著臉進來,都安靜下來,程玉樓轉過頭來,看見莫煜笑著行禮,“莫大人。”
“爲什麼?”莫煜沉著臉問。
程玉樓收起笑沉默了一下,然後又笑起來,他舞了舞手中的劍,道,“莫大人猜我今天扮的是什麼?”
莫煜沒有回答,程玉樓自己道,“我扮得是虞姬。”他笑了一下,看著手中的劍,“當年項羽被圍垓下,虞姬爲讓項羽不被其所累,也爲了忠義守潔而自刎,若是換成莫大人來扮這個虞姬,大人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莫煜還是沒有回答,程玉樓笑道,“大人不會,以大人之智必會留下性命,以圖後謀,但若是換作是莫將軍,他就必然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的。不因其他,只因他有一顆赤子之心。”
他邊說邊往戲臺後走,“赤心難得,我終究是不忍毀了他,不過我想莫大人你是不會懂的。”
他的確不懂!莫煜站在戲臺邊沉默片刻,轉身出了暢音園,上了等在門口的馬車,對車伕吩咐道,“去裕王府。”
裕王府裡,九方夢剛剛把醉得一塌糊塗的莫瑜安置好,又吩咐裕王府的老僕看著他,看著莫瑜那張在睡夢中也痛苦地皺著眉頭的臉,她嘆氣許久,才離開。
剛出裕王府的側門就看見莫煜等在門外,九方夢看也不看他,轉身就向皇宮的方向走。莫煜卻是攔住她,問道,“爲什麼,明明做錯的是他,可是你們卻都站在他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