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上的風暴彷佛在眼前重演。
“啪”的一聲,血玉菩薩突然金絲斷裂,掉在了地上,是因為驟熱與驟冷的沖突,再牢固不斷的線也斷了。她低頭凝目看著那抹血紅,不敢去揀。寒玉在旁看了,俯身撿起了它,笑著說放在她身邊保存。
到了絕境時,不得不讓寒玉獨自離開,讓她帶著血玉下山,換些銀子帶人來救她。必要時,也是想給她留一條生路。
血玉菩薩,那從不離身的血玉,是在寒玉的身上!她終于明白為何天下人都在傳她的死訊,是因為東云舉行了盛世的葬禮,是因為有人代替她躺進了皇陵。
恍恍惚惚中,寒玉回眸轉身,捧了許多果實,放于她身前,然后轉身朝那皚皚白雪走去,越走越遠,那雪是刺目的白,仿佛可以照亮天地。極亮之后,天地又迅速變暗,染青渾身乏力,視野里一陣天旋地轉,雙膝軟了下來,往地上倒去。
明月見證,我寧染青,我寒玉,今日結拜為異性姐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誓言一遍遍地在耳邊響起,可是那個與自己共同發誓的人呢?
是她害了她,是她害了她啊!以為給寒玉找的是一條生路,可是卻生生的把她推向了死路。那下山的路崎嶇坎坷,她沒有走出雪山,她迷路了,然后在無情的雪山里被野獸啃蝕殆盡,尸骨無存!
倒地的那一刻,沐澤穩穩接住了那嬌小的身軀。雙目緊閉,人已暈了過去,可是眼簾那淚痕不止。不用問他也明白了,躺在皇陵里的那具尸骸,就是當初然弟讓他去找的人。
“染青?”輕柔焦慮的呼喚在耳邊回響,染青從昏迷中幽幽醒轉,側頭去看,原來是躺在沐澤的懷中,原來她不過暈過去片刻。
悔不當初,她當時為何要讓寒玉獨自下山,只要稍等片刻,沐澤就找上來了,那時她們兩人都可獲救。是她承諾了要帶她跨越北邙山,去那北定安居,奔向自由;卻也是她親手把她給推向了地獄。
眼睛閉了又閉,卻干澀得再也流不出淚來,只有心頭那巨大的悲慟在蔓延,直至全身都痛的如針扎一般。
“然弟,不要這樣,如果她知道你這么難過,走得也不會心安的。”沐澤心疼地勸解。
麗珠也連連點頭,從女兒的神色里,已經猜到那個棺木中的尸骸定是與染青有著密切關系的人。可死者已矣,再哀痛也不會活過來。
這些勸解,卻聽不到染青心里面去,因為沒有人知道寒玉是誰,也沒有人能了解她與寒玉的那份感情。她們同生共死,同患難,她們經歷背叛與和解,她們一起被劫持,她們一起殺人,她們相互扶持,她們結拜,她們同走雪山,她們……
好多她們一起做過的事,每一件都刻在了心口,磨滅不了。
可是那人呢?如今在哪里?眼睛閉上,再睜開,再也看不見她了啊!
淚終于從閉上的眼里落了下來,留下長長的痕跡。在場的人再沒有人說話,靜靜地陪著她祭奠那逝去的人,陪著她哀悼,陪著她傷心。
沐澤無聲地把人抱起往她的廂房而走,輕放于床內,見她眼睛仍舊閉著,轉頭對麗珠說:“伯母,我看還是讓然弟靜一下吧,現在她的心情應該很難平復。我先帶你們去客房可好?”
麗珠卻搖搖頭:“沐公子,你帶他們先去。我留在這兒陪著她。”經歷了那場痛徹心扉的浩劫,她仍然心有余悸,只想看著女兒在眼皮底下,陪著她一起痛。
沐澤幾人相視了一眼,默默退出了房間。誰也沒辦法拒絕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更不會打擾她們母女久別的重逢。
等房間恢復寧靜,麗珠輕輕拂開染青額頭的頭發,露出了她整張臉,頓覺心痛萬分。昔日的絕色傾城依稀還在,可臉卻瘦的不像樣子,肚子卻挺那么大,看著格外的脆弱。眼睛一紅,低喚:“染青,我的兒。”語聲哽咽。
染青身子震了震,那般沉痛的聲音,睜開眼望來,長長青絲滑過床板,勸道:“娘,我沒事,別難過。”麗珠見她愿意面對了,就坐過來些,把她的頭攬到自己懷中,像小時候一樣,手輕拍她的背,柔聲道:“染青,別再自責了。寒玉在天上會為你祈福的,你得好好的,把她的那份也活下去。”
哀漠點頭,指甲扣緊在手心,不讓悲傷再外露。
麗珠見她點頭,以為勸說有效,臉上露了笑。想起一事覺得不得不問:“染青,你是準備在這長期住下來嗎?不打算回東云了?”她其實更想問的是那沐澤的事,雖匆匆幾眼,可看他剛才的舉動就知對女人的關心不比平常。
染青坐起身來,問:“娘,你想要回東云?”
“那倒不是,你在哪里,娘自然也就在哪里了。只是有些不舍君望,既然皇上以為你去了,那邊應該也無人監視了,不是應該安全了嗎?”
卻見染青搖了搖頭道:“那里只是暫時安全,難保有一天,他會想起君望,想起那個地方我曾經待過,然后心血來潮……”后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再一次地提起他,連名字都沒有提及,心尖卻是一陣刺痛,不能自已。那絕境里求生的恨意,那一點一點湮滅了希望的絕望,再次浮上心頭。
唯恐讓麗珠娘看出端倪,別過頭在枕上悄悄拭了眼角沁出的一點水珠兒。
麗珠并沒有發現女兒的不妥,見她能如此坦然地談及皇上,不由多嘴問了一句:“那你和皇上……真的已經結束了嗎?”隱隱帶了期盼,經歷了親走皇宮那一趟失心旅程后,對那皇宮是徹底害怕了,即便看到皇上以后禮而葬,卻也覺得寒心了。
可若是染青的心里依然放不下呢?愛而不得的苦,她早已經領受過。她不想染青也如同她一樣,在一個無望的深院里,每天只能看著日出日落,直至心變得麻木,沒有一點波動。
麗珠在深思的同時,染青也在心里自問: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嗎?
聽說,他進了皇陵很久沒有出來,是在祭悼她嗎?他會因為她的死而傷心嗎?如果他真的為她傷心,為何不早一點來救她?為何讓她在那樣沒有生機的大雪天里,面臨風暴,面臨死亡的恐懼。
如果沒有沐澤的及時到達,恐怕她早已遁入輪回,哪還有什么資格在這想他們是否結束,老天其實早就為她做好選擇了。而且這場劫難里,并不是所有人都雨過天晴,寒玉死了,她代替自己住進了皇陵,永埋地下。
到此結束吧,從此以后,她不會再去想他,她會告訴寶寶,他的父親是個蓋世無雙的英雄,但,去世了。
“娘,我和他結束了。”很堅定,也很肯定的回答。
于是,從那天開始,麗珠和香兒凌墨三人也正式住了下來。多了兩個女人照顧后,染青的懷孕生活變得更加細膩舒心,一點都不用她在憂煩什么。
除了偶爾突然而至的憂郁情緒無法控制外,一切都很安好。為了寶寶的健康,她配合非常積極,終于在湯湯水水連養三月后,人變得開始豐腴起來。可是麗珠依舊擔憂,相對別的等待生產的孕婦,染青還是瘦了。
這日清晨開始,“啊——”這樣的痛呼聲就時而從內室傳來。
沐澤站在屋外來回走,聽著一聲聲的慘叫,心神不寧。明知這是每個女人必經的過程,可依然覺得心中疼惜。
門“啪”的一聲打開了,連忙上前,卻是香兒從內而出,口中急呼:“水,快!水不夠,還要燒水。”說完又是“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沐澤和凌墨面面相覷,里面慘叫聲再次傳來。凌墨率先回過神,連忙向后屋跑,邊跑邊說:“你在這等,我去叫人燒水。”一會就沒了人影,因為之前仆人已經被差去辦別的事了,此時門外等候的就他們兩人。
屋內,已經亂得一團糟了。
一盆一盆的水端進來,又端出去,麗珠和香兒緊靠床邊,焦急地看著正在生產的染青。此時她的臉色煞白,額頭全是汗,但那寶寶卻始終還不肯出來。
“啊——”又是一聲慘叫,染青心中無數次憤恨,可惡的古代,寶寶頭太大,卡在那很難出來。若是在現代,早就可以剖腹產了。難怪對古時的女人來說,這生孩子都是一道生死的門檻。
一陣絞痛又再次傳來,仿佛要撕裂了開肚子,一直以為很能忍痛,也從未這般毫無形象尖叫過,可不曾經歷過不知道,現在在歷難了才知這疼就是把人往死里折騰的疼。吼出來還能得到些發泄,要都憋著,恐怕得痛暈過去。疼痛似乎沒有盡頭,等過一陣,又是一陣,周而復始的,折磨著她的神經。
穩婆也不知道專業不專業,只會叫她“吸氣,呼氣”,其他什么也幫不了忙。
不知痛了多久,折騰了多久,忽聽耳邊傳來驚叫:“出來了,出來了,頭出來了。染青,用力!再用力!”聽到這么一喊,她頓時憋了口氣,拼勁了全力往外擠。
終于,“哇——哇——”啼哭聲而嚎,尤為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