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長安來說,此時所經(jīng)歷的都太過苛求,他這個年紀想要的是朋友,而不是所謂的家國天下。但染青卻只能無奈告訴他:“長安,現(xiàn)在你是南紹的大王......”哽咽在喉,再說不下去,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殘忍,讓一個五歲的孩子來承擔家國大事。
但凡她有一點辦法,就絕不會做此選擇,現(xiàn)在阿離也走了,她能怎樣?
把他抱在懷裡,不讓失控的眼淚被孩子看到。卻聽長安在懷裡嗡嗡而言:“媽媽,你別哭,長安明白做大王是不能離開自己國家的,長安也不會離開媽媽的。”
兒子懂事的話,切中了她心底最深處的柔軟,也刺穿了她最不願觸碰的絕望。
“長安,若有一天媽媽和爹都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一定要堅強!”
“爲什麼媽媽和爹會不在長安身邊?爹不是去東雲(yún)辦事嗎?很快就會回來的呀。”
會回來嗎?她不知道,這次把他傷得很深吧,所以纔會那般憤然離去。“長安,媽媽跟你講個故事,想聽嗎?”
長安重重點頭,他最喜歡聽媽媽講故事了,只是不懂爲何今天媽媽要流著眼淚講,小手擡起去擦那臉頰上的淚痕。染青笑了笑後柔聲道:“從前啊,一個深池中有株青蓮,她吸天地之靈氣精華,慢慢就幻化成人形......”
如果在將來的某一天,她會突然間就消失在這個塵世,那對長安來說是件極其殘忍絕望的事。可這個結(jié)果她無法控制,唯一能做的在此之前做好一切準備,就從他父親離開的這天起開始吧。把他們前世今生的故事講給長安聽,即使現(xiàn)在聽不懂,將來總會明白的。
這樣,他就會知道他的媽媽和父親並沒有拋棄他,而是那麼那麼的愛他。
故事很長,整整一個下午她就抱著兒子,細細在他耳邊說著他們的曾經(jīng)。起初還能聽到長安會插進話來提問,後來就沒聲音了,低頭一看發(fā)覺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清淺的呼吸就噴在她的臉上,緩緩貼近他,“長安,媽媽真的捨不得你,可是,命運要我魂飛魄散,甚至要把你爹都一起帶走,到那時,你要怎麼辦?”
“你說什麼?什麼魂飛魄散?”
染青赫然擡頭,直接整個人都僵住,接而開始渾身顫抖起來。那......站在門框處的人,竟然是——阿離!
秦天策幾步走到跟前,居高臨下俯視著她母子倆,皺眉看進她驚惶的眼眸深處,再問:“你剛纔最後說的那句,命運要你魂飛魄散,且把我也一起帶走,是什麼意思?”
午時的時候,他被染青氣的幾乎血管要爆裂,滿身煞氣衝出了染塵殿,走了幾步又覺不放心,回頭把顧樺叫進去看著她。踏上回東雲(yún)之徵途,其實也並非憤怒之下的衝動,東雲(yún)境內(nèi)連綿雨禍天災,言成曉等人實在是壓不住,沒有辦法才急訓傳到南紹。
如此嚴峻之勢態(tài),他確實心中焦慮萬分,正逢碰上這回與染青起大沖突,被她指著鼻子給罵滾出南紹,是可忍孰不可忍,藉機回東雲(yún)一趟。南紹政權(quán)確實已算穩(wěn)定,無需他太過操心,可乘此機會回東雲(yún)把要積累的事務都處理了,也可與她彼此冷靜上一段時日。否則被她如此喝斥了,他都硬賴著不走,也委實太過沒面子。
怒火奔騰的內(nèi)心世界,在出商懷城門時,就開始越來越虛,印象中也曾有過那麼一次與她大吵,被她梗著脖子吼自己,罵他滾。那時他是怎麼做來著?離得城門越遠,心就越加不安,他與染青日日吃喝在一起,今日他負氣回了東雲(yún),若想她時要怎麼辦?且他曾發(fā)誓此生都再也不要離開她了,難道要在這個時候違背自己的誓言?
終於,勒停了馬,轉(zhuǎn)過身凝看百米外的城牆好一會兒,到底是抵不過心中的渴望,一步一步的,往回而走。等騎馬走到城樓下時,他那滔天的怒意也一點點的消失殆盡,只餘可能會失去她的驚恐。再不遲疑,策馬衝進城門,一路又疾奔進了皇宮,當再度回到染塵殿時,喝息了小喜子等人的參拜,悄無聲息地靠近內(nèi)屋之門。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面對她,很怕她看到自己回來,又出更難聽的惡言,到時恐自己又受不住這氣,要火冒三丈。一聽裡頭說話聲,知道是長安下朝回來了,心裡稍稍鬆了口氣,有兒子在她不可能那般極端,也絕對不會再跟他大吵。
正待要舉步入內(nèi)時,卻聽兒子在說:媽媽,你別哭......心中一動,立覺酸楚涌出,她哭了嗎?她疾言厲色趕他走,心裡定也不好受吧。剛他也真是,盡顧著生氣,都忘了最初的初衷,明明是爲她身體著想,怎麼後頭就發(fā)展到兩人劇烈爭吵了呢?
這麼一想後越加內(nèi)疚了,更心疼她此時的眼淚。卻聽她在裡頭開始悠悠闡述前世的故事,從沒聽過她口中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靜靠在內(nèi)屋門邊的牆上,與她隔著一牆,聽她講著那個九天之上迷糊青蓮與魔君紫離的情愛糾葛。
他這兩世,從遇見她開始,就是天命註定好的要永世糾纏。沒想這一站,竟在門外整整一個下午,見殿外天色漸暗,猛然想起今日她起身後似乎沒有用膳,經(jīng)那麼一場風波,定然也是沒吃,那就是說整整一天她都沒吃東西了。立即收拾心情,決定不管如何掛不住面子,也要走進門內(nèi)把她揪出去先用膳了再說。
就在此時,她最後那猶如脣語般輕的話流傳進他耳,全身一震顫,她說什麼?魂飛魄散?腦中什麼一閃而過,快得讓他抓不住,衝到她面前問她那句話是何意。
眼底那悽然含著淚光的雙目,竟然有他從未注意過的絕望,她爲何絕望?是因爲他回東雲(yún)?不,這不會是她絕望的原因,再度凝想她剛纔所說的話,忽然猶如被雷劈中一般,他定住不動了。終於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她憶起了前世,知道孤魂不滅的原因是他前世魔君元神凝聚,他們命脈生死相連。可天君最後讓墨塵神魂凝聚她蓮心這一事,最終導致的結(jié)果,卻是沒人告知她。難怪這半年裡,即使他陪伴她左右,也能時時感覺到她滿身浸染了悲意,原因是這中間存在了一個天大的誤會。
“不,染青,不是這樣的。你可還記得南越塵最後在見到我時說的那句話嗎?我在前世就用元神凝聚你孤魂,而他在今世用神魂凝聚你蓮心,你的靈魂早就完整了,沒有什麼魂飛魄散。唯一遺憾就是你我過完今世後回不去九天,而是墮入萬世輪迴。”
他的話把染青的思緒帶回到了當初冰晶山上那一幕,那時她被南越塵求死的執(zhí)念給深深駭住,聽不進任何話,只想求他不要那麼做。他說的是真的嗎?不會魂飛魄散?阿離也不會灰飛煙滅?
“你是在騙我嗎?可太白明明就說我若不把墨塵與阿澤的執(zhí)念化解,終將逃脫不了那魂飛魄散的命運,從而也將害你與我共滅。”
秦天策再忍不住俯下身抱她入懷,急切地說:“沒有,我沒有在騙你,若這是假的,我就是拼了神識難聚也要衝上九天找天君老兒算賬去。”
他真是對那天君恨得咬牙切齒,一面讓太白誤導染青,一面又故意設(shè)局陷害他,當真是可惡透頂!若非他去而復返,哪裡會知道她藏著一個如此之大的心結(jié),難怪她執(zhí)意讓長安登上帝位,難怪她急著要求一個孩子,原因都只在於她一直認爲自己會死!
是他錯,若早些坦白這一切,那麼就不會有這半年來她獨自躲藏的悲慼;若早些坦白這一切,也不會有今日的裂變,害她情難自已痛哭。
溼潤的眼眶,是撕裂的心疼和歉疚。暗暗嘆息:幸好他回來了......
當染青終於平靜下來時,輕聲問:“阿離,你會怪我嗎?若非因爲我,過完這一世,你仍是那九天之上的魔君,縱橫九天雲(yún)霄。不用像現(xiàn)在這般,陪我受那萬世輪迴之苦。”
秦天策眸中是化不開濃濃的深情,卻只淺淡著嗓音猶如誓言般:“無論是九天還是塵世江山,都不敵你之於我的愛,哪怕傾盡所有,我都無怨無悔。更何況,與你生生世世在一起,不比那九天之上做魔君更好?”
染青又問:“你又怎知我們會生生世世在一起?墮入輪迴,是要喝那孟婆湯的,或許下一世,我們忘了彼此,再也找不到對方。”
卻聽他一聲冷哼:“誰敢給我喝孟婆湯?且即便是喝了,我也都能將你記起,並且找到你,因爲你我魂魄相融在一起。”
染青沉默,這就是紫離,這就是秦天策,狂與傲是他的本性,可,這就是她的阿離。
她輕啓脣問:“阿離,可還記得一曲?”
“何曲?”
“隨心。”
她心早隨他而動,此時不妨共彈一曲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