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一行人就投宿在平城驛站,平城距離帝都很近,是有名的繁華之都,雖然貴氣不及帝都,但熱鬧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平城城守一早就準(zhǔn)備好的接駕宴席,卻只請到了一眾官員,女皇據(jù)說是旅途勞累了,所以已經(jīng)早早歇息。得了這個消息,城守的積極性便被打消了大半,本想趁機在新帝面前賣個好,好好展示一下他治理平城的功勞,這下也沒了機會。
城守府大開筵席時,蕭婧正在房內(nèi)休息。說是休息,其實怎么也睡不著,心里滿是糾纏的思緒,像塊石頭堵在胸口,這也罷了,偏生還時不時地抓撓一下,坐立不安的難受。
若是陌先生猜想的是真,那么,封禪大典后,她就能回到屬于自己的時空,尋回那一生折斷的命運,還有血脈相連的家人。那一生二十余載的歲月光陰,陰差陽錯在這個異時空延續(xù),曾以為會纏繞一生的記憶和思念,卻在這不足兩年的時光中,越來越少想起。
若不是活過一次的記憶太生動太細(xì)致,她幾乎已經(jīng)把自己代入到了這一世公主蕭婧的生命中,不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只是都市中的一個普通女孩。
延續(xù)數(shù)載終于塵埃落定的皇位爭奪,她從一開始的被迫卷入到反客為主,如今終于能抽身退步,分明自由近在咫尺,她卻不得不猶豫。
一旦回去,與夏昱就是生死不復(fù)相見,這場緣分,由一開始就是陰差陽錯,她卻把心淪陷,如今,真的能就這樣放棄嗎?
她在榻上翻來覆去許久,只覺心底的火苗蹭蹭地竄上來,忍不住翻身下床想要倒杯水喝,剛走了兩步,整個人便是一僵。
燭火搖曳中,坐在桌旁的夏昱正含笑看著她,眉眼溫柔。
見蕭婧站在那兒發(fā)愣,夏昱起身走過來,順手牽了搭在椅背上的披風(fēng)攏在她肩上。直到他修長十指將披風(fēng)帶子系好,蕭婧才覺出有風(fēng)擦過臉頰,望去時只見窗子半開,她并未聽到開門的聲音,顯然夏昱是從窗子里進(jìn)來的。
她兩頰微暈,嗔怪道:“怎么又爬窗子,好不成體統(tǒng)。”
夏昱低笑道:“若是要成體統(tǒng),怕是到明兒早上也見不成,若要比做駙馬更凄慘,便是做女皇的王夫了,”他向門口遞了遞下頷,“樓下是侍衛(wèi)守著,門外還有一群嬤嬤宮人,這一層層傳上來,說不準(zhǔn)最后只說一句陛下在歇息,便將我打發(fā)了。”
蕭婧忍俊不禁,見她笑了,夏昱心底也踏實許多,當(dāng)下提議道:“趁著他們都不知道,我們?nèi)コ抢锕涔洌俊?
他這個提議來得突然,蕭婧仍在猶豫,他卻已彎腰抱起她,隨即輕巧地躍上了窗臺。
風(fēng)中帶著春日萬物初生的新鮮氣息,突如其來的墜落感讓蕭婧情不自禁地勾緊了他的頸項。所有心事連同驛站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踏著花的芬芳草的清新御風(fēng)而行,眼前之人便是整個世界,再無空間容下心事。
此時雖已月上中天,街上人流仍是熙攘。驛館所在城北雖然已經(jīng)因蕭婧的到來而戒嚴(yán),但城南卻如同世界的另一頭一般,極盡繁華。
路邊的小攤和雜耍,是最簡單的熱鬧,卻讓來自帝都的兩人流連忘返。他們身份貴重,自幼錦衣玉食,卻偏偏少了這樣平凡的樂趣。
如今并不是最合宜的時候,也不是最恰當(dāng)?shù)男木常欢鵁狒[就這樣撞了來,迷亂了彼此的眼眸和心……
走過了大街小巷,吃過了各色小吃,最后,蕭婧和夏昱坐在簡陋的戲臺下,看著戲子甩了長長的水袖輕歌曼唱。
那出也不知是什么戲碼,生旦間卻是一場生離死別。本是歡歡喜喜的開端,禮堂上婚儀方成,那書生卻要上京趕考,從此便一去不回。行前他不曾留下只字片語,那為人妻子的等了又等,始終不見良人歸來,終于一病不起。臨終前魂魄出竅,看到她的夫君身著大紅官袍,居于華庭豪宅,身側(cè)是宰相千金,盈盈一笑,便是她這等小家小戶女子不能比擬的優(yōu)雅。
她的執(zhí)念太深重,魂魄化身為精魅,白日里依舊是往日模樣,操持家務(wù)孝順翁姑,入夜后卻是青樓首屈一指的名妓,于枕榻間殺盡天下負(fù)心男子……
往后的情節(jié)蕭婧雖然跟著看過,卻無法入心。腦海中一直在回放著那女子苦苦癡等的模樣,還有化身名妓殺人不扎眼時的狠絕。
分明是拙劣的戲碼,卻在此刻合了她的心事,引發(fā)一腔哀愁。
若是她真的走了,夏昱會如何?會不會上天入地去尋她,會不會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來?
不知過了多久,戲臺下的人群已散去了,徒留一地?zé)o人的長凳,戲班班主看了這對年輕男女一眼,陪笑道:“兩位客官,我們要收攤了。”
恰在此時,門外路過的更夫手中的小鑼響了一慢兩快,或許是累了,鑼聲聽來也有些嘶啞。那鑼聲似是敲在了蕭婧的心上,宣告這一夜的落幕。
她仰起臉笑著說了一句:“回去吧。”
她臉上的表情是有著細(xì)微變化的,在夏昱看來,她嘴角那一抹輕笑有些勉強,眼角眉梢的弧度中也藏了輕愁。
于是他從荷包里取出一錠金子,隨隨便便丟在班主手上:“我娘子喜歡看戲,把你們班子里的新鮮戲碼一一演來。”
那班主在平城多年,知道但凡豪貴之人怪癖甚多,因而也就見怪不怪了,忙忙地去后臺打點了戲子道具,吹拉彈唱地拉開了大幕。
“我累了,還是回去吧……再不回去,可就出了大亂子了。”她出來半夜,旁人不說,茜虹之前被她打發(fā)出去了,后半夜定會進(jìn)去服侍她的,若是被她發(fā)現(xiàn)自己失蹤嚷將起來,這平城登時便要亂套了。
夏昱還未及答話,就聽得外面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喧嘩聲,甚至蓋過了戲臺上的聲音。其間還夾雜著兵器與鎧甲碰撞時發(fā)出的鏗鏘聲,蕭婧頓時責(zé)備地看了夏昱一眼:“你看。”
夏昱無奈笑笑,牽了她便向外走去。
他走在前,一只腳剛踏出門檻便收了回來,隨即踢上門一個旋身將蕭婧護(hù)在角落里,示意她不要作聲。
然而,已經(jīng)遲了,一截刀刃突然穿透薄薄的門板砍進(jìn)來,夏昱眸光一沉,臉色一瞬間嚴(yán)峻地可怕。
以蕭婧如今的身份,他就算武功再高出一倍,也不可能瞞過所有明暗侍衛(wèi)帶她出來。而且,他也不可能讓她身陷險地,所以出來前他已通知了閑云野鶴和貼身保護(hù)蕭婧的暗衛(wèi),讓他們暗中跟隨。
除了他們,不會再有人知道他們離開了驛館。如今,這些殺手突然出現(xiàn),是因為對方布置的人手太多,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蹤,還是……自己人中有奸細(x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