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正是深夜,采薇宮的寢殿和她上一次見到的沒有什么分別,只是多了個葉青。
蕭婧向他身后看了看,眼底浮現出些許失望。葉青明白她是在等誰,所以開口時有些難以啟齒的無奈:“是你皇兄接我來的,他不知道。”
蕭婧揮手示意周圍伺候的宮監婢女退下,這才勉強笑笑,忍不住問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葉青的表情比剛才還要尷尬,良久才道:“他去了青青姑娘府上。”她慢慢低下頭,左手無意識地掐著右手裹著的紗布。或許是因為中毒的緣故,她的右手有些麻木。麻木也好,可以肆無忌憚地用力,葉青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將指甲掐地更深,終于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蕭婧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再次抬頭時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里已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看到她的情緒平復下來,葉青才放了手,轉身去收拾一旁小幾上的藥箱。
蕭婧卻猝然發問道:“葉先生,能不能和我說說夏昱……和韶華公主過去的事呢?”
葉青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公主說笑了……”蕭婧卻打斷了他的推托之詞,“葉先生不必說謊了,既然你知道青青,那必然也知道她究竟是誰,在這一點上,我和夏昱一樣清楚。”
葉青這才停了手,垂眸道:“那你不妨去問夏昱,我只是個江湖郎中,不是說書人。”
蕭婧揭開身上的薄毯下了床,走到窗前立了片刻才回眸道:“不錯,葉先生是醫者,所謂醫者仁心可醫天下病癥,所以先生才更應為我答疑解惑,否則心病難醫,后果或將比其他病癥更為嚴重。”
葉青皺眉看了她片刻,才開口道:“葉某以為,以公主眼下的處境,應該將心思放在如何處理亂局上才是。”
回答他的是蕭婧的笑聲,她笑了片刻才走到葉青面前:“原來連先生也知道眼下是個亂局,不過眼下這亂,卻不及我心中所亂之萬一。”
“我自知未必有資格做先生的朋友,只是覺得先生未必對我有什么惡感,蕭婧不過區區一女子,若連己心之亂都無法平定,又將何以平亂局之危?”
她一言一詞雖步步緊追,卻并不咄咄逼人,尤其是語聲形容間的誠懇態度,讓一向自詡態度堅定的葉青也不得不為之所動。面對少女帶著懇求神色的眼波,葉青終于敗下陣來,沉聲道:“葉某所知并不多,既然公主執意追問,葉某也只能盡我所知而言,若有疏漏之處,望公主莫怪。”
蕭婧抿唇一笑,抬手將葉青引至桌案旁,親自執壺斟了兩杯茶,靜待葉青開口。
這一番講述與傾聽耗時并不久,葉青將自己所知盡數相告,又替她的右手重新換了藥膏和繃帶后便起身告辭。
其實在那夜她就已經約莫知道了過往和結局,可是要真的聽他的好友自口中說出,她才肯接受。她與青青見面的次數雖然屈指可數,談話也寥寥可數,但已能推測出事情原委。這世上無奇不有,她既能自完全兩樣的時空穿越而來,那么原本的公主蕭婧的靈魂可以籍著他人軀體重生也并非妄談。
倘若青青言之鑿鑿地列舉種種理由,她或許還會懷疑,可是那個風骨傲然的女子從不曾有意向她解釋。想想也是如此,青青本就是那個驚才絕艷的公主,又何須向一個陌生的靈魂解釋她的來龍去脈?那般強大的自信,也是她不得不信服的原因之一。
想到這里,她故作輕松地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反正她的目的也是要回到屬于自己的時代,青青的出現也可以說是替她了斷了那份放不下的妄念,或許一切真是早已注定。
翌日午膳過后,采薇宮的訪客就源源不斷。先是夏貴妃來探望她,言語間一改往日的暗藏機鋒,態度一下子變得親昵起來,真個兒如同姑母探望侄媳一般。夏家之前如此大張旗鼓地支持大皇子,如今大皇子已經兵敗殞命,但夏家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似的,真是讓蕭婧百思不得其解。
像是宮里所有有頭臉的妃嬪都要來點個卯似的,除了一向高傲的穆淑妃和三皇子蕭驥沒有來,其余自皇后一下有品級的妃子今天算是都認識全了。好容易將她們都敷衍走了,已經是日頭西斜,突如其來的饑餓感讓她意識到,可能已經是晚膳時候了。
然而晚膳擺好了,蕭婧卻沒了胃口,因為她對面坐了皇后。
皇后殷氏依舊是平日的華服嚴妝,一雙眼睛卻抹去了平日的偽飾,只余銳利警醒的目光緊緊盯著蕭婧。
兩人對視良久,皇后忽然輕輕笑了:“韶華,本宮知道你一肚子都是疑問,若是不說清楚了,是斷然吃不下飯的。”
蕭婧挑眉道:“皇后娘娘明鑒,兒臣確實吃不下飯,卻并非是娘娘所說的那個原因,而是昨夜驚嚇過度,又掛心父皇安危的緣故。”
皇后“哦”了一聲,尾音懷疑地上揚:“你吉人天相,昨夜那樣混亂的場面都只是受了點小傷而已,又何來的驚嚇過度?”她忽然沉了臉:“不要在本宮面前班門弄斧了,本宮只問你一句,虎符和國璽究竟在何處?”
蕭婧做了個擊掌的手勢,贊揚道:“果然快人快語,那也容我先問皇后娘娘一句,您究竟屬意哪位皇子登基?”
皇后臉色更見陰沉,語聲也壓低了少許:“胡說,皇上尚且在位,何談皇子登基?”
“那是自然,娘娘眼下還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自然要讓父皇在位了,倘若我將虎符和國璽交了給您,怕是父皇很快就要殯天了!”她說到最后一句時,語氣中的森然寒意已顯露無疑,猶如利劍般剝落所有偽飾。
面對這樣不加掩飾的挑釁,皇后終于開口:“本宮不明白,無論是誰登基,你都只是公主而已,又何須從中作梗?”
“自然有不同,這對皇后娘娘來說不也是同樣道理么,無論哪位皇子登基,都不會是您的兒子,所以皇后娘娘在這里扮演的角色,和我是一樣的。”
皇后這次是真正變了臉色,良久才勉強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本宮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