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會審
唐如霜走在府里的游廊上,右邊是一個小園子,潺潺的溪水流過,與溪水并行的是一條很窄的碎石子小路,小路盡頭是這個園子的一個角門。
繼續往前走著,前面出現了一個月亮垂花門,垂花門上掛著厚厚的荼靡團花錦繡緞簾,簾子下面的對面一邊,露出一個人的腿腳,正在走來走去,下面穿著的是條翠綠撒花襖裙,腳上一雙寶相花紋棉繡鞋。
唐如霜站住了,剛要說話,身后跟著她的丫鬟叫侍書的已經道:“大姑娘,咱們快點吧?二太太、大少奶奶都等著呢。”
唐如霜沒回頭,也沒說話,眼睛只盯著簾子下面的那雙腿,那雙腿已經不走來走去了,原本輕微的環佩叮當聲也沒有了,周圍很奇妙的的安靜了一下。
不知道在等什么,好像是對峙了起來一樣,侍書并沒有上前,只在她身后輕聲的,卻焦慮的不停催促著:“大姑娘,快點走吧大姑娘?大姑娘?二太太、大少奶奶都等著呢!”
唐如霜依然沒有理會。同樣跟著她,卻還在侍書后面的侍墨跑了上來,一下子把簾子打了起來,輕聲道:“大姑娘請。”
唐如霜看到了簾子后面的人,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正舉著手發愣,看到了她又趕緊的放下手笑著道:“哎呦,侍墨這丫頭嚇了我一跳!正要給您打簾子呢!”
唐如霜并沒有搭理她,從她身邊就直接的過去了。侍書跟著往前走,先是狠狠的瞪了眼依舊打著簾子,卻低著頭不看她的侍墨,然后又急忙的對那個簾子后面的丫鬟笑著叫:“綠珠姐。”
綠珠臉上的笑意在唐如霜過去之后已經全都消失了,勉強的給侍書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過了這道垂花門,游廊到了盡頭,面前出現了一個大院子,正房五間,左右廂房,全都是朱漆紅木的雕梁畫棟。
唐如霜深吸了口氣,走到了正房門口,依然是侍墨跑上來對著簾子里面說了一句:“大姑娘來了。”說著打起了簾子。
正房的門口聚集著好幾個丫鬟,大約是怕冷,全都站在屋里,這會兒簾子被打起來,急忙的就有人越過了門廊進了堂屋稟報:“稟二太太、大少奶奶,大姑娘來了!”
“嗯,進來吧。”屋里傳來了淡淡的一聲。
唐如霜走了進去,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屋里面暖洋洋的,正上首的椅子上坐著個年約三十歲上下的婦人,穿著一件大紅厚錦鑲銀鼠皮長襖,容貌端莊婉約,帶著股子沉靜,手里端著一個宋窯白瓷茶杯,正聲色不動的慢慢品著茶。
她的身旁坐著個年輕的婦人,穿著件雪狐鑲邊青紅緙絲小襖,下面一條大紅金錦絨滾邊緞貂皮裙,容貌清麗秀美,肌膚白皙,只是眉峰稍稍的有些上挑,容顏上便顯得有些刁,不易接近的感覺。
唐如霜上前對著那三十來歲的婦人福身:“二太太。”
二太太抬眼看了她一眼,這才笑著道:“如霜來了?坐吧。”示意了一下自己對面的位置,接著又低頭抿茶。
唐如霜點點頭,又對旁邊坐的年輕婦人笑著點頭:“大嫂。”
大少奶奶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也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如霜坐吧,外面冷不冷?怎么穿的這么單薄?沒有披件大衣裳?”
原本一直在喝茶的二太太又抬眼看著唐如霜,好像有興趣聽聽她怎么回答的。
唐如霜并不急著回答,過去坐下了,這才笑著不在意的道:“我也穿著襖,不覺著冷。”她看了看對面坐著的婆媳兩個,兩人面對著自己,頗有些審問的架勢。她又往里屋方向看了看,雖然里屋簾子擋著,但是在里屋的門口,站著二姑娘的丫鬟,顯然,自己的妹妹唐筱雪也在里面。
老太太必定是在里面,而今天這樣的熱鬧,三太太肯定也是不會錯過的。
一個老太太、二房的婆媳女三個到齊了,再加上一個三太太,這是要三堂會審?唐如霜心中冷冷地笑,好大的架勢啊!
二太太明顯是主審,等她坐下了,這才把手中的茶杯放下了,也肯正眼看她了,淡淡地道:“原本是前些天就叫你過來的,丫鬟回說身子還沒有好全,老太太體恤,就叫你多歇幾天……”她又端起來那杯茶,慢慢的用茶蓋撥著茶湯中的沫子,淡聲道:“那件事,總是要說清楚的,混著是混不過去,榮定伯府好歹是有規矩的,給那些下人總也得有個交代。”
大少奶奶馬上就笑著道:“是啊如霜,也到了該說清楚的時候了,這事過去也有半個多月了,你院里那些丫鬟婆子們月錢還沒有拿到呢!更別說轉季的衣裳了……這可都進了十月了,咱們府的丫鬟要是還穿著夾衣,讓人恥笑是小,叫別人說咱們榮定伯府刻薄下人,那可就是大事了。”說著上下的把唐如霜看了一眼,聲音低了點,好像是順嘴的嘀咕一樣:“自己倒是穿著棉襖……”
看到唐如霜并沒有馬上說話,二太太一副早料到的樣子道:“三十兩銀子而已,你一個閨門小姐能把這些銀子看在眼里?背地里有什么為難的吧……或者你愛惜面子,想維護誰呀?你要想想這是多大的事!你這是豁出去了你大小姐的面子,也豁出去了我們伯府的面子?!”說到了這里故意的一頓,加強一下這語氣里的嚴重程度,這才接著道:“實話說了吧,今天也得有個交代。”
唐如霜打起了精神,微微咳嗽一聲這才道:“三十兩銀子,確實是我動用了……”說到這里,果然就聽見里屋傳來了不大不挾啪’的一聲,二太太臉色微變,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冷笑。而聽見了里屋的那聲音,大少奶奶的面上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幸災樂禍。
唐如霜便道:“九月十日發月錢銀子,之前原本都是我房里的大丫鬟侍書、侍墨誰的過去領,一道把長房院所有人的都領了來,然后在往下發。上個月周媽媽倒是親自的送了來,說是她正好經過我們上房院,便送過來了,而且是直接送到了我這里,我就留下了。”
剛剛她承認挪用了銀子,二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有些覺著突然,因此誰也沒問什么,此時二太太趁著停頓的時候看了一眼身邊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馬上就道:“你留下了,于是就挪用了?大妹妹,你說叫我說你什么好?!你好歹也是伯門小姐!怎么能這么的眼皮子……”淺那個字沒說出來,不過不用說出來,凡是長耳朵的誰都能聽出來她想說什么。
大少奶奶沒說出來這個字,刻意的頓了頓,接著道:“你缺錢你跟我說!找我或者找二太太都是可以的,難道我們還能不給你錢?你怎么能動用丫鬟的月錢?還有轉季的衣裳錢?你說你這樣,你那些丫鬟會怎么想?滿府的下人會怎么想?跟著你的丫鬟還有什么臉面?!”
聲聲的質問。
唐如霜也學著二太太的樣子,漫不經心的端起丫鬟給倒得茶喝了一口,等大少奶奶一口氣質問了好幾個問題,必須停下來喘口氣的空檔,才抬眼看她一眼慢聲道:“大嫂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大少奶奶冷哼,二太太語氣中已經帶著明顯的厭惡:“有什么解釋的就說吧!挪用了丫鬟的錢,總得有個說法!”
唐如霜不以為意,語氣淡淡的道:“宮里皇太后九月十二日的壽辰,原本皇太后的壽禮全都是府里準備,我們是不用管的。但是九月初的時候,二太太那邊管事的孫媽媽過來和我說,今年皇太后的壽禮叫各自準備,我就問怎么個各自準備法?孫媽媽說,皇太后想要看看各府里小姐們的女紅,讓我做點什么繡活兒的送進去就行。”
大少奶娘奶又是語氣驚奇的道:“這事大家都知道啊!你想說什么?總不成想用這個當借……你給皇太后送的壽禮,不就是一個貂毛昭君套?上面繡了兩朵花兒而已,誰看了心里頭都嘀咕。”
唐如霜突然笑了,道:“雖說上面只是繡了兩朵兒花,可那昭君套卻是我親手做的,那貂毛皮子是去年的時候老太太賞給我做圍領子的,幸好那時候過年一忙也沒時間做,過了年天熱了,也就放下了。正好就拿出來做皇太后的壽禮,倒也不嫌寒酸,只是昭君套正面須有個大南珠鑲上,尋來尋去的,我那邊的手串、瓔珞上的珠子沒有那么大的,即便是拆了也不合適,這不就為難住了?”
說到了這里她也頓了頓,下面的話也是咬著字清清楚楚的說:“皇太后生辰九月十二日,九月初孫媽媽來告訴我各自準備壽禮,九月十日周媽媽特意的送來了月錢……”說完了這幾個日期,還意味深長的一頓,往里屋瞟了一眼,剛剛裝沒聽見?那這一邊總該挺清楚了吧?又看了二太太和大少奶奶一眼,兩人顯然都沒想到她把這件事翻出來當借口,一時都沉吟住了。
唐如霜這才接著道:“我便跟侍書說了,先用這三十兩銀子去寶瑞記買個大南珠鑲上,把皇宮里這壽禮先送上去,她們的月錢和轉季的換衣裳錢,總不會少了她們的,三五天的,我就給補上。侍書當時是答應了,還拍著胸脯說,這事一定不會傳到上房院之外的地方,其他的幾個丫鬟婆子,她去說。我當時焦頭爛額的準備壽禮,自然就全都相信,交給她處理。”
唐如霜淡然的掃了一眼門口:“想不到終于把皇太后的壽禮送上去了,我上房院的丫鬟月錢不見了,這個閑話竟然在府里也傳開了。我來不及追查是怎么回事……當然,侍書跟了我好幾年了,我也想不到她有什么問題,還趕緊的收拾了幾樣首飾出來,交給她叫她去當了,把那月錢補上……九月十五日左右給她的首飾,可到了現在,也沒見銀子,反倒是閑話越傳越離譜,我氣的也病倒了……”
二太太瞪大眼睛又驚又怒的看著她!
大少奶奶更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圓圓的瞪著唐如霜!這位大姑娘現在是在當面撒謊嗎?!這屋里屋外攏共四五個人,三四個心里都清楚!她是把銀子給了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還了賭債了!怎么到她嘴里成了……還把皇太后壽禮的事扯出來?話里話外的意思,是當家的二太太這邊刻薄她了?她連個像樣的壽禮都是東挪西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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