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靜歌的目光頓時柔起來，安穩的呼吸像是四月裡的溫風，輕輕落在筱君的額頭上空，撫著她肩上一根一根的小辮子來，輕笑道，“好，依了你就是，不然你又要不依不饒了。”
憶起一個半月之前，他在荒野之中醒來，身邊只有筱君和兩個僕人。他身上受了重傷，劍支近乎是從他的胸前穿過，筱君哭成了個淚人，一聲一聲地喊著他依郞哥哥，不分晝夜地照料他。不過一個半月，就見她的臉尖瘦下來，倒襯得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更加大了。
細緻地打量她，雙眼靈動迷人，撒嬌的時候微微嘟著小小的櫻脣，眨眼間那長長的睫羽如同羽翼翩躚，眼裡的輕怒之意倒惹得讓人憐愛。
完顏靜歌不由捏了捏她粉嫩的臉，“你呀，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望了望窗牖外頭青黑色的天空，還有與天際連接成片的起伏山巒，回首道，“天色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你不是說明兒想去江邊抓魚，過兩日再起程回漠北嗎？那我們明日早些起來。”
筱君滿意地握緊他的手，“是啊，中原水多，可以抓魚，不像我們漠北，要到銀河纔可以玩水。我們一路玩著回漠北，順便去採買一些衣物乾糧，要不然到翻越喜爾哥登山脈時，我們就該被餓死凍死了。”
完顏靜歌點了點頭，順著她的意思答道，“嗯，快回房去睡吧。”
筱君墊起腳來，翹起雙脣輕輕在他右頰上啄了一口，隨即害羞地轉過身，匆匆離去，那活潑得如同是小黃鸝的身影在門口處倏然消失。
完顏靜歌望著門外她消失的方向，一陣癡迷，輕輕撫著她方纔吻過的地方，滿意一笑。
旋即擡步，走到門前正準備關門，卻見一樓大堂裡的一衆男女坐在一張圓桌上，點了滿桌的菜，卻全都僵坐著。朱小朵與自在，還有安安平平的身影落入他眼裡，登時讓他有種不安與憂鬱。
尤是一身布衣的朱小朵，憶起半個時辰
前她說是他妻子，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竟有些酸楚。
緩了半拍，他纔將門掩上，反扣安穩後幽幽走到牀前，輕輕落坐，心裡隱隱不安，蹙起眉來使命地去回憶自己受傷之前的事蹟，卻是一件也想不起，在那之前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腦裡，完完全全是空白的。
旋即一想，筱君待他這般真誠，他真不該懷疑她，懷疑她告知他關於他的身世。
罷了，不想。
剛要脫靴上牀休眠，卻見著一個短裙長靴的女子輕靈如一隻飛燕，直從窗外飛來。
看清來人，完顏靜歌不由裝作惱怒樣子，輕罵道，“不是說好回房休息嗎，你怎麼又竄進來了，有正門不走，爲何要從窗戶外偷偷進來。”
筱君手裡拿著數張畫紙，一卷一卷地裹在一起，走近道，“誰讓你不關窗戶的，要是夜裡不小心被什麼賊人闖進來了，不是要你小命，就是盜你財帛。”
完顏靜歌不去管她，只顧著脫了靴子坐在牀榻，笑著望來，“你的依郞哥哥身手不凡，是隨意就能被人謀財害命的嗎？”
筱君點了點頭，驕傲道，“也是，我的依郞哥哥可是漠北第一勇士，誰也害不了你。”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畫卷擱下，絮絮叨叨道，“天色都黑了，你也不多掌一盞燈，屋子裡黑漆漆的。”
拿起燭火將屋子裡預留的蠟燭與煤燈都一一點燃來，屋子裡頓時光輝四溢。
輕風一吹，焰火東倒西歪。
筱君又去關了窗，這才返回來拿著畫卷走到牀前坐下。
滿室的燈火映著她嬌好的肌膚，映著她修長的雙腿，央著她美麗的臉頰，那些光火落入她的眸光裡，越發讓她眸光清亮攝人心魂。
完顏靜歌急忙收回目光，心空空地跳起來。
筱君卻十分隨意地爬上牀盤腿坐著，連靴子也懶得去脫，將手中的畫卷一卷兒一卷兒地鋪開，十分歡喜地說道，“依郞哥哥，你
看，這些都是你畫的。我挑了幾卷我最喜歡的時時帶在身邊。你看，你看，你還記得嗎，這些是我們十五歲那年，父王和大阿詩都反對我們成婚，逼得我們從漠北逃出來，沿途上你親手畫的。”
完顏靜歌順著望去，一幅幅畫裡只有他和筱君倆人，騎馬的，奔跑的，還有肩並肩頭挨頭看夕陽的，還有一起爭搶食物的，尤是那一張他自己躺在雜草中著，而她卻在端著一個破碗在喂他東西，碗裡沒有什麼食物，而是黑乎乎的湯水。讓人奇怪的是，這副畫從右邊的角落一直到畫面正中，噴著一行血跡，血跡也早已乾枯成紅褐。
筱君不知道是怎麼了，看著那些畫，眼裡竟然有了淚，“依郞哥哥，你知道嗎，這一張是你病重的時候畫的。那時候我們剛從喜爾哥登山逃出來，我們身無分文，又捱餓又餓凍，你病得快死了，好不容易醒過來，卻問我要紙與筆，你說你要把我悉心照料你的樣子都一張一張地畫出來，要永生永世記著我的好，可是……”
這些事情，如此感人。
完顏靜歌卻一件也記不得，努力去想，頭卻越發疼痛。
筱君猛地撲過來，緊摟著完顏靜歌的脖子，淚水如斷線珠子，只浸溼了他單薄的衣衫，“依郞哥哥，那些苦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又回到我身邊了，我好慶幸，上天又派你回到我身邊了。”
完顏靜歌輕輕推開她，緊握住她的雙肩，疼惜的目光落在她淚痕尤溼的臉頰上，莫名心疼，“從不見你哭，本以爲你是一隻快樂的小黃鶯，怎突然哭得這麼傷心了？”
筱君吸了吸鼻子，急急辯解，“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我高興。”
完顏靜歌在她鼻尖輕輕颳了刮，“高興還哭？”
筱君急忙握住他的手來，淚眼迷離地望著他，突然十分感傷又十分動容，“你和他真的好像，好像，連一舉一動都如此相像。”
完顏靜歌莫名好奇，“像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