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心魔
田大夫想起張悅娘為了給李嚴氏治眼睛,連自己名聲都不要了,還威脅他,差點被回春堂趕出去,最后卻落這樣的下場,李嚴氏一見媳婦有難,竟想休媳婦,他也十分看不起李嚴氏的行徑。
不過畢竟是人家的事,他除了嘆息同情外,也不好多說什么?
先后替李嚴氏和李衡診過脈過,田大夫朝著張悅娘使了個眼色,來到前堂說話。
“田大夫,這里沒有外人,你有話直說無妨?!?
田大夫喘了口氣,大口喝下一杯熱茶,讓胸口暖和一些了,這才摸了摸胡須低聲說道,“李老夫人并無什么毛病,一切正常,不知道為何到現在也昏睡不醒?張娘子是否需要老夫給她針炙一番?”
張悅卻是搖頭,微微一笑,滿臉古怪,“大夫,你錯了,我婆婆真的有病,而且不輕,所以麻煩大夫幫她開藥,最好是一日三頓,所謂良藥苦口,我想就算是苦一點,她老人家也會明白這是為她好的?!?
張悅一邊說一邊直直的看著田大夫,田大夫臉上先是疑惑,繼爾閃現一絲了然,隨即滿臉假正經的點頭,聲音隱隱抬高,傳到后堂去,“老夫人的病幸好發現的早,要是晚了,可就了不得了,弄不好要死人的?!?
張悅立即會意,也做緊張狀,大聲回應起來:“大夫,請千萬救救我婆婆,她年輕守寡,這些年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享兩天福,你可要千萬救救她呀,不管要花多少錢,我都舍得,只求你能治好她!”
“其實呢。治也是治得好的,只不過要花很大一筆錢,而且這藥很難吃。比一般的藥還要難吃,并且不能放糖。不能放蜜餞,會和蜜餞起相生相克的作用,反而加劇病情,我是怕老太太吃不下去這藥?!?
“大夫,您就盡管開吧,我相信我婆婆,她一定會明白您的苦心的。良藥苦口利于行,她懂的?!?
“好吧,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為她開藥了。一天三頓,必要喝滿一大碗,一滴不剩,否則達不到藥效,你們可不能說我是庸醫?”
“大夫。你就放心吧,我們一定監督著她,把藥喝完!”
兩人一唱一和,演完雙簧,見后面仍是靜悄悄一片。突然一起抿起嘴笑了起來。
田大夫低聲嘆道,“張娘子,你也不容易,這事要換了任何一家媳婦,都要將她趕出門去,你倒底還是心軟了些?!?
張悅收斂笑容,她心想,趕出去,一是太便宜了她;二來她若人在外面,還不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倒不如放眼皮子底下,如果她真敢鬧點風波,自己也能及時平息。
只是這些話哪里好對田大夫說,她只得笑笑,做出委屈溫婉的表情來,“就算我相公不在了,但她也畢竟是我婆婆?!?
田大夫嘆了聲,將話題轉到李衡的身上。
李衡是真的昏了,而且身體極度虛弱,張悅這時候才有空問起原因,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當下就將事情經過湊了出來。
張悅沒想到,李衡出城采摘小青菜,之所以晚歸,這里面居然還有崔氏的事。
原來當日李衡拿了手令,騎了馬出城去何家村采小青菜,誰知道在一條比較擠的路上遇到了準備回城的崔氏。
李衡很著急,便朝著崔氏抱拳,希望崔氏的馬車能朝后退退,讓出一條道來,讓他先走,崔氏卻不肯,只說她急著回娘家,也是有緊急的事,還讓李衡先讓個道來。
李衡一看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想想還是主動退了回去,想讓崔氏的馬車先回過,誰料崔氏的馬車駛到一半時,突然輪子壞了,卡在半道上了。
這條路偏的很,只通往兩個地方,何家村和崔家坊。
兩邊都是崇山峻嶺的,就算李衡想要牽著馬從馬車邊繞過去,也不太可能,只有等崔氏的馬車輪子弄好了他才能走,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下馬,幫助崔氏一起修輪子。
只是當他終于幫著崔氏把輪子修好之后,卻發現自己的馬跑了,此刻已經奔到半山腰了,正悠閑的在那里啃著樹底下的一點草皮呢。
他趕緊爬上山,想把馬拉回來,豈料那山勢太陡,也不知道馬兒是怎么上去的,他原本就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現在又急的很,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竟是滑跌了好幾跤,非但身上,就連手掌上也都擦破了,滲出血來。
好不容易接近了馬,他小心翼翼的想要牽起馬的韁繩,誰料那馬突然被什么東西驚到,竟是嘶的一聲,就抬起了前蹄,一下子踩踏在他的身上,將他踢飛,他整個人也從山上滾了下來,直接昏了過去。
因為山邊的草叢甚密,所以就算是后來又有幾波人推著車或是趕著馬車過去,都沒有人發現他,他先是被撞昏,后來又被凍昏,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感覺有熱氣在臉上噴,睜開眼來,才發現是那匹受驚的馬。
他仔細檢查了馬身,發現馬的屁(股)后面有一道紅痕,像是被人傷了。他不是笨蛋,顯然也料到是有人想要阻止他去何家村,很可能就是那散播謠言,想要禍害張悅娘的人干的。
此刻他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疼痛難耐,昨天那馬兒一蹄子,不知道是否踢破了肚臟,反正現在每走一步路,就如拉風箱一般,痛的想要昏死過去。
他想著張悅娘在等他,他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就憑著這股意念,他才堅持到了何家村,拿了小青菜,又匆匆往回趕,幸好何春幫著送他,要不然他根本進不了城。
張悅雙拳緊緊握起,指甲掐入掌中也不覺得疼,只感覺呼吸都要被窒住的感覺,李衡竟然受了這么多的苦?
田大夫給李衡開了藥,吩咐要小心照顧,還說如果明天早上醒不來,那恐怕就難了,神仙難救。
張悅拉住田大夫不讓他走,李衡是因為她才受了這些罪的,無論如何,她都要治好他。
“田大夫,求你了,我知道以前是小婦人的錯,請你千萬要治好他,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不管要花多少錢,哪怕傾家蕩產,就算是賣了一品香,我也要治好他,求你了,田大夫,求你了!”
在她被呂雄整治捉弄的時候,在她孤立無援的時候,在她被李嚴氏休棄的時候,李衡的行為就像一束光亮,照暖了她的心房。
“張娘子,老夫已經盡力了,該做的我都做了,現在就看老天的了,如果他明天早晨能夠清醒過來,那就沒什么大事了,如果醒不過來,張娘子還是及時準備后事吧?!?
張悅渾身仿佛被抽走力氣一般的,癱坐在椅子上面。
不知不覺,她的眼前又浮出現前世女兒那絕望的小臉來,醫生當時也是這樣說的,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及時準備后事。
為什么,為什么每一個她想在意的人,難得對她好的人,都要離她而去?
為什么?
她憤怒了,賊老天,你不公平,我剛明白過來,我剛想通了,你就要奪走他的生命,你為什么要這樣殘忍?
就像前世的父親,她剛剛懂得了為人父母的不易,就聽見了父親去世的噩耗,她還來不及告訴他,爸爸,我現在才懂你的良苦用心,她還來不及當爸爸的貼心小棉襖,他就去了。
前塵往事,一件件一樁樁的翻涌上來,讓她感覺如同溺水一般,無法呼吸。
你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之前的不爭,懲罰我的懦弱,懲罰我犯過的錯。
但是,犯錯的是我,為什么要懲罰別人?有什么沖著我來,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
姚紅姑和喜兒對望一眼,滿臉驚恐,她們還是第一次看見張悅如此無助的模樣,如此頹廢,如此柔弱的淚流滿面,如此哀怨的神色,如此絕恨的眼神。
梨童撲到張悅娘懷里,拼命搖晃著她,“嬸嬸,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好嚇人,你還有我,還有虎娃表哥,我和我娘,我們都在你身邊,我們都在你身邊,你還有我們啊?!?
張悅茫然的看著梨童哭花的小臉,這張臉仿佛變成了前世女兒的小臉,那樣蒼白易碎,就像琉璃一般,觸碰不得。
她失神的輕撫梨童的臉,一邊哭一邊笑,喃喃念著,“凌兒,媽媽找到心臟源了,你有救了,哪怕是砸鍋賣鐵,去借高利貸,媽媽也會湊足手術費的,凌兒,凌兒,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媽媽會救你的,等你病好了,媽媽帶你去玩你一直想去的迪尼斯,媽媽帶你去吃你一直想吃的阿根達斯……”
梨童被張悅眼中的那種神彩給嚇壞了,他動也不敢動,只會哭,耳朵里滿是悅娘嬸嬸的胡言亂語,他覺得嬸嬸一定是受的刺激太大了,所以才會生病,她生病了才會胡亂說話。
他無助的回過頭,哀求的看著姚紅姑,“娘,你快把田大夫喊回來,嬸嬸也病了,嬸嬸她病了。”
紅姑也嚇到了,這時候才想起來,急忙急火的就要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