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深,酒尚溫。
檀香繚繞,琴音未去,桌案上灑了一灘水漬,廳下留有手臂一隻。後將軍王慶踏露而來,他目視著幾個甲士拖走了昏迷的琴師,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自從安陽夫人被捉了之後,翟王就越來越暴躁,幾日連傷五人,就連身畔服侍他的宦侍都一個個膽戰心驚,生怕哪天被翟王一劍削去了腦袋。王慶知道翟王爲何如此暴躁,翟王父母早亡,只有安陽夫人一個姐姐隨同一起長大。二人感情極深,昔日董翳因馮氏父子上諫一事而受到牽連,含冤下獄,安陽夫人爲了能救出他,隻身前去跪求趙高,趙高見她貌美,所以將她獻給二世,董翳因此脫罪。
安陽夫人失落烏氏城,纔不久又傳來朝那和涇陽失陷的消息,北地風傳秦王子嬰復國迴歸,到處人心晃動,這叫董翳如何能心安?董翳之弟董方如今領了八千士卒去了隴西,義曲、泥陽之兵不過五千,董翳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等上郡兵到,纔敢出兵平叛。
王慶走進了大帳,看見董翳正在跪坐在桌案邊舉杯獨酌,神情頗爲抑鬱。王慶跪倒在地上,也不說話,過了良久,董翳才擡頭問道:“王慶,你所來何事?”
王慶告曰:“帶回來的那兩個死士已經招了,他們自供他們曾是先秦黑冰臺的鐵劍鷹士,在首領閻澤的帶領下從魏地流竄到了關中,意圖借秦王子嬰的名號,攻城叛亂。這二人乃句町人,懂妖媚惑術,是閻澤派來刺殺翟王的。聽二人口供,拿下朝那之人估計就是閻澤!”
“閻澤!閻澤!”董翳喃喃的唸了兩次,他雙眉一皺,說道:“這人我知道,他是丞相李斯的走狗,趙高害怕李斯用黑冰臺的人刺殺他,就讓黑冰臺的人去刺殺項梁。後來曾聽聞閻澤曾去三川郡投了李由,李由死後,這些人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沒想到,這羣失去主人的狗竟然也想染指關中!哼!也不照一照鏡子,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麼貨色!”
董翳說完,又問道:“那攻陷烏氏和涇陽之人呢?查出了他們的底細沒有?”
王慶答道:“這些人跟閻澤一樣,也打出了秦王子嬰的名號。不過卻因兩地太過接近,北地同時出現了兩個子嬰,所以北地各城都無人敢呼應,尚未有人前去投奔!”
董翳冷冷一笑,說道:“子嬰小兒的名頭確實響亮,不過其人早已死在了英布手上!不過烏氏之賊能以微末之兵取下涇陽,必然不能小覦。徐也跟杜襲太過無能,孤恨不得將二人千刀萬剮!”
董翳一拍桌案,等待胸中的怒氣稍平,又才問道:“上郡之兵何時能到?”
王慶答道:“還需數日,我已經派樂陽將軍前往泥陽收集糧草了,只待上郡兵至,即可發兵!”
……
隴西,狄道。
風颳如刀,心冷似鐵。
章邯站在高高的望樓之上,一臉漠然的看著城下那個如火一般的男人。那人騎著大馬,持著長槍,抖落著背後跟火一般鮮紅的披風,帶著不可一世的囂張在城下邀戰。他的背後圍著一圈衣不蔽體的士卒,一個個面黃肌瘦,手持馬叉木棒,人數衆多,足有三萬餘人!
城下有木竿高高挑起了一個人頭,那是一個名叫董方的蠢物的首級。這蠢物仗著是翟王的弟弟,自持勇力出城約戰,卻不過數回合就死在了那個跟火一般的男人的槍下。
在隴西,那個男人有兩個綽號,一個叫紅鼴鼠,一個叫血狼!這兩個綽號代表著異族對他的憤恨和敬畏,他的聲名之中全是血腥。
“曾經的隴西雙傑,如今也只剩下了馬逸。王衝已死,馬逸又怎能不隨之而去呢?”摸著下頜的長髯,章邯感嘆著說道。
司馬翼問道:“莫非將軍已經有了退敵之策?”
章邯微微一笑,說道:“何須退敵?馬逸自持勇武,與我數戰幾仗,將我從渭源趕到了狄道。所依者,不外乎就隴西的秦民的支持,佔有地利和人和。可過了狄道,秦民漸少,他再無可依仗者。馬逸太過心急,憑藉著秦王子嬰和他在隴西的聲威竟然短短幾月就召集了數萬人馬。隴西缺糧,這數萬人馬只怕要不了幾天就會灰飛煙滅。”
司馬翼嘆道:“是啊!我也以爲,憑藉著我們帶來的援軍,掃平隴西可謂是輕而易舉,沒想到這馬逸在隴西的聲望竟然如此之高,只要有秦民的地方就是他們的眼線,使得我們連遭敗仗。此人不死,雍王您想當這個隴西之主實在是太難了!”
章邯漠然說道:“昔日項羽讓我坐鎮隴西,不就是想把我困在此地嗎?這裡不僅有匈奴和月氏,還有前秦的餘孽,我在這裡是寸步難行。”
司馬翼點點頭,說道:“雍王的聲名天下皆知,楚王爲了防備您,不得不這樣做啊!”
章邯苦笑道:“憑藉我的名聲,封地在關中又能有何作爲?關中秦民人人恨不得吃我之肉,又怎能甘心屈服於我呢?”
站在章邯身畔的李必突然指著馬逸說道:“此人真豪傑也!”
“豪傑都容易死!再忍耐兩天,估摸著昆莫就快到了吧!雖然打敗了祁連十部,但他沒有拿下狄道,就絕不會輕易回國!”章邯說道。
司馬翼讚歎:“好一個驅虎吞狼之策!”
章邯冷笑兩聲,說道:“他們都把我當成了羊!又怎能得知我其實是披著羊皮的獵人呢?”
……
漢中,成固。
用木樑搭建的高臺,上架十多面牛皮大鼓。下面有木架燒著油鍋,兩列對應,燃燒著熊熊烈火。中間鋪墊了數十米的紅毯,數萬將士默立靜觀。
等到牛角號起,數十面大鼓響起震天的鼓聲,數萬將士頓時呼聲如雷。
身穿盛裝,頭帶王冠的劉邦在身後文武的簇擁下,緩緩進場。周勃、蕭何、曹參、盧綰、夏侯嬰、傅寬等人一一在列。
走上了高臺,望著了臺下的將士,下面數十個令官揮舞著旗幟止住了震天的呼聲。無數張嘴閉上了,無數雙眼看向了劉邦。劉邦長吸了一口氣,大聲說道:“泱泱華夏!禮崩樂壞!暴秦剛滅,楚伯王弒帝不仁,各地風煙四起,難以平息。漢中不過一隅之地,難以茍全。整治天下,非我劉邦所能。保境安民,滅賊剿寇,劉邦今天築臺拜將,只求天下安!”
旁有蕭何高聲叫道:“請韓信將軍登臺!”
衆轉頭,紅毯之上,一個身著紫袍,披甲戴冠的男子緩緩向前。他的身材不高,面目平凡,皮膚有點黝黑,背還稍微有點駝。但就這麼一個丟進人羣之中連泡都冒不出的人,竟然被萬目集聚一身。他就是韓信,是劉邦特地築臺拜將的那一個人。
韓信的身後,跟著一個白衣如雪的男子,他是張良。一個爲求明主,而不顧一切的男人。
韓信面無表情,張良嘴角含笑。二人一前一後的走到了臺上,韓信走到了劉邦的面前,張良縮到了人堆裡面。
當劉邦親手將刻著大將軍的印綬送到韓信手裡面的時候,劉邦說道:“願大將軍所向披靡!”
韓信跪接印綬,沉聲說道:“當爲君王先!”
劉邦點頭稱好,將韓信從地上扶起。下面衆軍歡呼雀躍,一起大呼:“大將軍!”
蕭何一臉微笑的看著前面,對身畔的張良說道:“我聽說秦王子嬰拜李信爲上將軍的時候,也是這般築造了高臺,面對了三軍,李信爲此戰死在桃林塞(注1)。”
張良輕笑道:“韓將軍能將兵百萬,又豈是區區一個皓首匹夫所能比翼的?”
蕭何微微一笑,不再答話。
等登臺拜將之後,劉邦謂韓信道:“如今項羽伐齊,無力西顧,漢中窄小,大將軍欲取何處爲吾開闢疆土?”
韓信揹著手站在山河屏風面前,短眉一翹道:“三川、蜀郡、三秦皆可!不知吾王中意何地?”
劉邦捋須微微一笑道:“若非敗在灞水,或許我就是關中王了。”
韓信知其意,點頭說道:“若要取三秦,易也。不過曹咎在蜀郡,可隨時領兵犯漢中,吾走之後,務必要陳重兵防備蜀國偷襲。”
劉邦傲然一笑道:“有孤在,料曹咎小兒也不敢亂來,你只管將三秦取下即可!”
……
北地,涇陽。
斜靠在囚車骯髒的木頭上,摸了摸腳腕上的鐐銬,贏子嬰咧嘴苦笑。
精鐵的銬子,粗糙的邊緣磨破了皮,將籠底染得一片暗紅。
囚車裡站在無數的人影,它們在高聲的咆哮,贏子嬰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憤怒,有人向囚車裡扔了一束火,霎時,千萬火把飛至。囚車上被燃起雄雄的烈火,贏子嬰麻木的看著自己的被燒成了灰,飛散了去。
哪怕是變成了灰,贏子嬰也記得,向他投擲火把的人裡有一個讓他刻苦銘心的面孔。
天邊吹來了一陣風,那人接住了一撮灰,露出了開懷的笑臉。
那張笑臉是如此的讓人心動,似曾相識。
贏子嬰裹著被子在牀上打了一個滾,然後被砸的哎喲一聲,立即從地上驚醒。
原來,是做夢。
(注1:桃林塞,即爲後面的潼關。前面無圖,你們懂的)
第五卷 談笑山河當有我
收復河山,重振我大秦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