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至朝那,馮英出迎。君臣一起佇立城外,看著那堵坑坑窪窪的城牆和下面用沙石壘成的土山,一股悲涼之感忍不住就涌上心頭。城下面,活動著不少的百姓和士卒,他們將死屍扔進了壕溝裡,然後剷土掩埋。下面的泥土呈暗褐色,混合著泥水往坑裡填。灰白色的殘足和斷臂,滿是泥濘的頭顱和身軀,他們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面目,被人用腳踢、用鏟子敲動著滾進了壕溝裡。
此時冰雪已經消融了,地上全是泥濘,雍軍費勁心思築的土牆也塌了,成了一個個難看的土堆。東面的兩座城樓之間,有人爬上了浮橋,將浮橋上殘留的箭矢和武器回收。浮橋下是一座高高的土山,山上有人將死馬和人軀往下拖。
這就是戰爭後的場景,滿目瘡痍千瘡百孔,留下的都是死人。
嬴子嬰繞著外牆走了一圈,然後就進了城。坐在席上,嬴子嬰問馮英:“朝那還剩下多少士卒?”
馮英答道:“還剩下八百餘人,不過死的可不止士卒,更多的是百姓。百姓幫忙守城,傷亡慘重,估計有上萬人死去。”
嬴子嬰的眼皮跳動了一下,問道:“他們不是說孤是天煞孤星嗎?是孤給北地帶來了禍患嗎?他們又爲何要幫忙?”
馮英道:“諸葛黃起到的作用不小,但真正讓百姓下定決心幫助守城的原因是烏氏城被屠。臣告訴城裡的百姓,說章邯將烏氏城屠得乾乾淨淨,如果守不住,朝那就是第二個烏氏。”
嬴子嬰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章邯屠城也出乎了孤的所料,沒想到這纔是他打不下朝那的最終根源。”
馮英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屠殺烏氏城估計也不是章邯的意思,我聽聞章邯出征的時候帶了不少蠻人,這些蠻人跟以前的烏氏國有牽連,在蠻人心中烏氏就是一座罪惡之城,是他們永遠的恥辱,所以隴西的烏蠻屠了烏氏城。”
嬴子嬰哼了一聲,拍案說道:“這些異族縱然收復了,也未必肯遵守軍令。沒有一個民族願意被另一個民族當成狗一樣驅使,這些蠻人只能罰做苦力,充軍實在是太不妥當了!”
馮英聞言也忍不住點頭附和,說道:“秦王所言極是!”
嬴子嬰擺了擺手,問道:“還是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馮英答道:“如今章燕已經送還了沙太,並讓沙太帶來了章邯的遺書!”
說罷,就將章邯的遺書呈給了嬴子嬰,嬴子嬰看後問道:“沙太呢?爲何不見他來迎孤?”
“這個!這!”馮英忍不住面露難色,突然跪地朝秦王說道:“沙將軍讓我替他向秦王求求秦,說只要你不砍他腦袋,他就來見你!”
嬴子嬰一拍桌案,喝道:“孤立即命令你去將那個傻子給孤擰過來!”
馮英渾身一震,大聲應道:“喏!”
說畢就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馮英在院子裡點了兩個士卒,就往沙太的屋子走去。沙太亦住在城裡,如今正拿著大斧洗磨呢!
馮英一走進院子,用手朝沙太一指,說道:“拿了!”
沙太丟了斧頭趕緊站起來,驚問道:“馮將軍,秦王真要殺俺?”
兩名甲士將沙太繩子綁了,沙太也不反抗,任憑他們施爲。等將沙太捆牢實了,馮英才說道:“我也不知道。”
沙太喚了一聲,繼續問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捉俺幹什麼?虧俺還讓你向秦王求情。你是不是根本沒求情?哎呀!俺算是看走眼了!”
馮英不理他,轉身說道:“帶走!”
將沙太帶到縣衙裡,沙太一看秦王端坐在那,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在地上磕頭道:“秦王,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饒了俺吧?俺沒單獨領過兵,公孫止那老頭也不怎麼中用,弄了全軍覆沒也怪不得俺。俺知道這罪大著呢,可俺只有這一顆腦袋啊!砍了就沒了。不如這樣,秦王你就放了俺,俺不當將軍了。俺立馬收拾行裝回去種田,保證不當土匪。說實話,在黃口山俺都是被山主逼的,俺——”
“夠了!”嬴子嬰終究是忍受不了這傻子的胡說八道,看這德行是越說越離譜。嬴子嬰揮手說:“你告訴孤!到底怎麼敗的!而且還敗得這麼幹淨?”
沙太立即又在地上磕頭,面上喜道:“秦王說了這話,就肯定不會殺了俺了,俺先謝罪!”
嬴子嬰面色一僵,心思這傻子怎麼一下又變聰明瞭?揮手不耐煩的說道:“快說!”
沙太鬆了口氣,“如實”說道:“秦王也知道俺沒什麼用,打先鋒就知道衝。配了個公孫止也不好使,看似精明能幹,實則屁用沒起。走進大山的時候就被雍軍埋伏了,那時候剛好在布營紮寨,雍軍先是用箭射,後面就殺進來了。我們被包圍了,衝不去,所以全軍覆沒了。秦王吶!您真不應該相信俺吶!更不應該相信公孫止那個老頭。”
沙太在滔滔不絕的講著,下面的蒯徹的面上已經開始抽搐、馬逸嘴巴咧到耳根子去了,馮英努力的想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可他的嘴角在不停的抽動。嬴子嬰的額頭掛上了三條黑線,頓時有一種想掐住沙太脖子將他掄起來摔打的感覺。沙太還在旁若無人的演講,他一會痛心疾首,一會拍額感嘆,表情豐富真是世間罕見。
嬴子嬰終於怒了,他拍案大吼道:“你再不閉嘴,孤就真把你殺了!”
沙太大驚失色,立馬閉口不言。嬴子嬰現在是怎麼看沙太怎麼不順眼,他揮手說道:“不殺你,你立馬滾下領十條軍棍。另外,終身不得單獨領兵,罰俸祿半年!滾下去吧!”
沙太滾下去了,蒯徹以爲秦王真怒了,連忙爲沙太、公孫二人辯護道:“先鋒雖敗,卻也不能全怪他們。章邯苦心積慮的安排的埋伏,又怎麼可能輕易的算錯。公孫止爲人小心,他肯定是沒料到。沙太的話,秦王不可全信吶!”
嬴子嬰說道:“孤知道,章邯乃舉世名將,沙太、公孫輸在他手裡也不算冤。不過敗了終究是敗了,肯定免不了懲罰。等事情處理完後,你也要罰,孤也要罰!孤罰你半年俸祿,孤的懲罰你來想!”
嬴子嬰的話一說完,蒯徹的臉一下就垮了,他苦笑道:“這——”
嬴子嬰沒空理會蒯徹的苦惱了,他對馮英問道:“章燕要投降,你認爲有幾分可能?會不會是章邯的詭計?如果他是裝死,將我們哄騙到烏氏,然後起兵圍殺,也大有可能啊!”
馮英道:“臣已經派人調查過了,章邯之死不似作僞。不過以防萬一,秦王可讓章燕領兵到朝那,只要他有心投誠,就不可能不來。如果他們不來,那必然有詐!”
嬴子嬰點頭說道:“那好吧!你派人傳孤旨意,讓章燕前往朝那!”
“喏!”
兩日後,公孫止和章燕一起進了朝那城,而他們的大軍也安置在了朝那的城外。
值到了二人進城之後,嬴子嬰才真正確認,這真的不是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