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城外,密林之中。
一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士卒正流著口水圍著一口鐵鍋。他們的武器亂七糟八的扔在地上,一羣人用手撐著地,屁股向後深蹲,頭高高擡起,眼神裡盡是希翼,口水沿著嘴角向下掉落。
鐵鍋裡滾燙著熱水,裡面煮著大塊的肉,肉香味隔著老遠都聞得見。鐵鍋面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他顴骨極高,雙眼深陷,面上呈不自然的慘白,更爲(wèi)奇異的他是的嘴脣,竟然通體烏黑!他手裡拿著一根鐵叉,從鍋裡叉出了一塊肉,然後放在鼻子邊聞了聞,一臉陶醉的吸了一口,轉(zhuǎn)頭看著下面匍匐的士卒,張開說道:“真香的肉,你們想吃嗎?”
這些士卒都一個個伸著脖子,不停的吞著口水,眼中的炙熱已經(jīng)完全將他們的渴望表達出來。
“唔唔!”頭上的樹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晃動,幾片落葉隨之飄零。黑袍男人轉(zhuǎn)頭看了看天上,樹上吊著一個人,他是這羣士卒的首領(lǐng),名字叫戈幹。
戈乾的雙腿不停的在空中踢著,他的嘴巴被一塊破布塞住,想說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幹瞪著眼看著下面。黑袍男人陰陰的一笑,露出他那尖利的牙齒,他舉著肉朝戈幹說道:“烏氏的少主,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你不能這麼殘忍,你的士卒正餓著肚子,他們都想吃肉,你不能阻止他們!”
戈幹聞言在空中掙扎的更加的劇烈了,黑袍男人深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你又是何必呢?”
他咧嘴笑著,然後將肉拋向了空中,一羣伺機待發(fā)的士卒早已經(jīng)按捺不住,猶如瘋狗般朝肉撲去。
“只有這樣,纔會激發(fā)他們的鬥志,你說是不是這樣?公孫先生?”黑袍男人轉(zhuǎn)身走到一顆樹下面,那裡躺著一個人,一個奄奄一息的人。
那個人顯得很瘦弱,他花白的頭髮抵在樹上,露出他那尖銳的下巴。下巴之上,不屈的山羊鬍倔強的翹著,彷彿在嘲笑這個世界。如果是贏子嬰在這,他恐怕一眼就能認出來這人是誰。這個人蜷縮在樹下,不知是在睡熟還是在等死,他的呼吸如拉風(fēng)箱一般沉重,聽著很不舒服。
黑袍男人靜靜的站在這個老人面前,然後取下了自己的袍子,小心的蓋在了他的身上。似乎被黑袍男人的動作驚醒,老人將眼睛瞇開了一條縫,瞥了黑袍一眼,又繼續(xù)將閉眼睡覺。
黑袍男人沉聲問道:“公孫先生,你這又是何必呢?”
公孫止哼了一聲,也不回答。黑袍蹲在公孫止面前,按著他那消瘦的肩膀,繼續(xù)說道:“公孫先生,我敬重你,希望你能幫我。就如那小子所說的那樣,秦王嬰雖然死了,但他的英魂還在。我們不過藉助他的名聲,一樣可以復(fù)興大秦!關(guān)中老秦人,不都盼望著這一天嗎?我們這是順應(yīng)他們的請求啊!”
公孫止冷笑了一聲,還是不說話。
黑袍人有些著急,他捏著拳頭,嘶啞著喉嚨低吼:“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你們這倔驢都不肯幫我!子嬰已經(jīng)死了!他再也回不來了,沒有我們這些人,大秦如何能復(fù)辟?我們只是藉助他的名聲就可以了!難道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三個叛徒統(tǒng)治關(guān)中嗎?”
公孫止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伸出如雞爪般的手,摳了摳眼角的眼屎,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聲,朝著黑袍人的臉呸了一聲,冷冷的說道:“你是不是想當(dāng)秦王?也不取面鏡子照一照,就你那德行,像那塊料嗎?”
黑袍人摸了摸自己的臉,繼而大怒,他拔劍起身,劍指公孫止怒道:“老匹夫!你這是自尋死路!”
公孫止不管黑袍人如何憤怒,他縮著腦袋貼著樹幹,鼻子抽了抽,又開始閉眼休息了。
黑袍人突然笑了,他叉著腰仰天大笑。在他背後,一羣人爲(wèi)了爭肉正在互相的毆打。黑袍人收回劍,狠狠的盯了公孫止一眼,朝他說道:“你想求死?那是不可能的。拿下朝那之後,我還需要靠你去傳檄北地的郡縣呢?就憑著你公孫止的名頭,那些人敢不相信秦王子嬰還活著嗎?哈哈哈哈!”
似乎被黑袍人這囂張的笑聲驚住了,士卒們都停止了爭搶,一個個擡頭看著黑袍人。黑袍人用手一招,背後站出幾個帶著鷹盔鐵甲的武士,他們身上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一個個按劍挺立猶如木樁。黑袍人手指鐵鍋,吩咐道:“將肉分發(fā)下去,亂搶者殺!”
“喏!”鷹盔甲士抱拳應(yīng)喏,轉(zhuǎn)身朝那羣猶如乞丐般的士卒走去。
黑袍人擡頭望了望天,他看見了天上那一雙不甘的眸子。黑袍人報之以微笑,拔劍出鞘,一甩之下,劍割斷了樹上的繩子。向著戈乾落地的地方走去,反手一抓,飛落的劍柄剛好落到了手裡,看起來說不出的從容優(yōu)美。黑袍人走到了戈乾的面前,用腳踩著他的臉,勾著身子問他:“投降或者去死!”
戈幹在黑袍人的腳下,用力的想掙脫,徒勞的擺動了幾下,他漸漸的消停了下來。黑袍人無視了戈幹那冒火的眼神,伸手將他嘴裡的破布扯掉,戈幹張嘴啃了一口地上的泥巴,囫圇吞著嚥進了肚子,一行血淚灑在了大地上,他不甘的抽動了幾下,道:“我願降!”
“哈哈哈哈哈!”黑袍人插著腰仰天一陣大笑,笑完過後,他搖頭嘆道:“狗之所以受人鄙視,就是因爲(wèi)它爲(wèi)了骨頭隨時可以不顧自己的主人。我喜歡狗,喜歡你這樣的人。人和狗最大的區(qū)別,就在於人非要站著。公孫止要當(dāng)人,我心中非常的恨他,想殺他,卻又敬重他。這些,想必你也不會明白。”
將戈幹從地上提起,黑袍人舉重若輕的樣子猶如提雞。他看了看天色,仰頭嘆道:“不知道董翳死了沒有,他要是死了,事情就更好辦了。”
“小子,現(xiàn)在你可以將你想的那個什麼‘牛肚藏書’的東西好好說說了,聽起來挺有意思的。”
……
烏氏城下。
身穿葛衣,背上捆著蓑衣斗篷姜俞正惦著腳尖朝城上吆喝:“望樓上的大爺!你們就行行好,放下吊橋吧!我們都是‘下邊灘’里居住的百姓。帶了些東西想獻給縣公!你們也知道,沒有烏氏的庇護,我們心中也害怕啊!你們就好好通告一聲,放我們進城吧!”
有士卒從垛口上伸出了頭,朝他們吼道:“你們手裡究竟拿著的是什麼?都舉高一點讓我們看看!”
姜俞向後一努嘴,背後跟著的四五個赤腳漢子就將背篼從背上取下,環(huán)抱在懷裡,朝城上吼道:“此乃山杏,旁邊還有山竹和青棗,全都是獻給縣公的!”
城上的士卒互望一眼,頗有些猶豫不決。旁邊一個屯長說道:“翟王既走,縣主早晚也要下令打開城門,他們既然是向縣主送禮的,就讓他們進去吧!”
於是周圍的士卒就去搬起絞盤,將吊橋慢慢放下。姜俞等人點頭哈腰的走上了吊橋,向上招了招,裡面有士卒將城門打開,幾人從背篼裡抽出刀劍,一起吶喊砍翻了城門的士卒。城牆上的士卒聽見慘叫,立即派人下城。
姜俞等人奪了城門,立即吹響懸掛在脖子上的竹哨,尖利的哨聲傳開了出去。埋伏在城外的贏子嬰聞聲而起,拔劍高呼道:“奪城!”
上百騎士從密林中竄出,沿著官道直衝烏氏城來。
城上有人眼尖,手指下面喊道:“賊至矣!”
屯長定睛一看,只見官道上有上百騎飛奔而來,遠遠的還看見一面黑旗,上書一個大大的“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