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爲天下貴。
故而此時天下,多智者皆貴。士子入朱門,學致帝王家。所以大官名臣者,或謀於國事,或智於朝堂,卻很少有人實施語言的教化。智者不教,故而天下多愚!智者多動,則天下大亂!所以霍亂天下之根源,再於智者不修心,不懂寧神靜氣,挫磨鋒芒棱角,與武夫逞強,與愚者拼力。故導致天下大亂!
說此話者,非蟬衣儒袍的士子,亦非誇誇其談的顯貴,而是一個路邊擺攤的方士。方士立於案桌邊,案擺端溪硯,金煙墨,相襯著霜毫大筆。兩面旗幟,分列左右,一旗道:布星辰以斷神明,算過去未來。另外一旗道:演子午以破兇吉,知人興敗生亡。桌案下再擺一條幅:神課南宮望,不準不要錢。
而南宮望此時在咸陽北門大街上,聚集了一羣百姓,正口若懸河講他那聖人之道。說道這裡,衆位看官可能不太明白,南宮望自稱通神明,爲何又講起了聖人的道理?其實所處環境有關,始皇帝在時,興方士而求長生,故而方士顯貴,能出入王宮貴族之家,只要一動嘴巴,就能抱錢回家。如今始皇帝已死,天下又回到了戰國時代,這時的諸侯要麼自顧不暇,要麼不信方士,所以南宮望落到了街邊擺攤的地步。然而他擺攤不僅僅是爲了餬口,還是爲了釣魚。
用什麼釣魚?當然是借用聖人之音來引誘他人,這街道上人龍混雜,總有智者會覺得他說得不對然後跳出來。果然,大司農路過此地,見此地紛鬧,便停座靜聽,聽不一會,黎澤鼻子重哼一聲,怒道:“如他所言,亂天下者皆是智者!是不是殺光了智者,這天下就不會亂?”
由家僕開道,大司農黎澤背手走進,他怒視南宮望,叱喝道:“你在鬧市之上妖言惑衆,信不信老夫立即把你打入大牢?”
面對咄咄逼人的黎澤,南宮望臉色不變,鎮定自若的說道:“吾講聖人言,行教化之事,何謂妖言耶?我已經說得明白,亂者,心也。不靜思動,故而有亂!天下的士子爲了將一生抱負學以致用,出國離家爲的是什麼?他們到處奔走,將天下攪得更亂,王於興師,害的終究是百姓啊!”
黎澤聽完之後,心裡有話,卻無從反駁,只好戟指衆人道:“他們都是目不識丁的百姓,能聽得懂你的大道理?”
南宮望說道:“聽於不聽在與他耳,說與不說在於我嘴。出我嘴而入他耳,如不喜自散矣!”
黎澤笑道:“你知聖人道而入左道,這豈不是誤入歧途?我看你有幾分本事,不如隨我而去,到時候做點差事,就不會到處胡言亂語了。”
南宮望大笑兩聲,說道:“非也!非也!在我看來神道與聖道相差無幾,我學聖而通神,自然有我的道理。”
黎澤頗感興趣的說道:“那你算一算,我最近運道如何?”
南宮望不用羅盤,亦不掐指心算,他臉上淡淡的說道:“您是秦國的大官,您之運道就是秦國的運道,您想問的是秦國的運道吧?”
黎澤笑了笑,讓人搬來了一張椅子,靜等南宮望下文。南宮望這時肅穆了很多,他掏出羅盤銅板,仔細推演了一般,過了一會方說道:“秦國時來運轉,東南方出了一件關乎國運的大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回國中。”
如今秦王前往澠池的事情還根本沒有流傳出來,朝中除了兩三個重臣外皆無人知曉。黎澤見此人算出東南位,覺得似乎此人似乎有點本事,繼續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這件大事是件好事?”
黎澤將銅錢收回袖口,理所當然的說道:“當然,東南事後,秦國必然大興!”
黎澤滿臉笑容的點了點頭,對南宮望說道:“那就借你的吉言,只要過兩天消息就會傳回咸陽,要是真被先生說中了,我自然有賞,如果先生沒說中,那咸陽的監牢也隨時爲先生準備著的。”
南宮望笑道:“自然如此,不過我將才仔細看了看您的面相,發現您兩頰微紫,額上烏黑,此乃喜及生悲之兆,望公日間小心!”
南宮望一說完,黎澤的家僕爲表忠心立即指鼻子大罵,黎澤到不以爲然,悠悠向南宮望說道:“你可知道你這話一旦說出口,如果我近來無事,你會怎麼著?”
南宮望捻鬚說道:“既然公無事,那我自然是大禍臨頭。公可先行,待兩日後再來。”
黎澤走後,南宮望繼續擺攤算命。兩日過後,有鐵甲鷹士飛馳進城。
旬日之間,澠池盟定的消息不脛而走,人人都在興奮的議論。隨著各地商人不斷的向咸陽轉移財產和各國商賈的探詢證實,咸陽城的興奮激動終於蔓延成了狂歡。誰也不知道何時何人開的頭,原本中夜收市的夜市變成了徹夜大市。各色酒鋪飯館燈籠高挑,幌旗招搖,高談闊論與喝彩之聲溢滿街市。原本是盛典大節才舉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長街。那由四十多個壯漢擡在特大木車上的社神雕像緩緩行進,和善的看著在他腳下狂歡勁舞的綵衣男女,總角小兒也一羣羣涌上街頭又唱又跳。外商們則站在街邊檐下興奮的指點議論,或面帶微笑的聽身邊老人感慨:“西有大秦,如日方升”之言。
連街坊都已經得到了消息,咸陽的大臣又何不欣喜?丞相公孫止喜及而歌,上大夫魏柯提著酒壺串門,連宮中的貴人們都派出宦官上街採買,大司農黎澤本來很欣喜,但突然間想到被南宮望猜中,一時分神墜馬,竟然摔斷了腿。
也正應了南宮望那句喜及生悲言,黎澤摔斷了腿自然不會去感謝南宮望提醒,然而通過此事之後,南宮望在咸陽城中可謂是聲名遠播,有不少人都知道了這一位神課方士,連不少達官貴族都放下架子跑到市集上去尋他。
卻說出宮採辦的兩位宮女在街頭的時候恰逢魏家公子尋找南宮望卜算,兩女聽了一些消息後就在宮中四處炫耀,說那南宮如何的不得了,一時之間宮中傳得沸沸揚揚。作爲後宮的女主人,秀綺當然也聽到了此事,她生恐流言生亂,便找來那兩個宮女問道:“你二人知道那南宮望有何本事?不如說來聽聽。”
兩位宮女便把道聽途說的事說了,秀綺聽了說道:“這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一個宮女沉思了一會,突然想起一事情,便把南宮望的話說給秀綺聽:“那南宮望拒絕了公子莫的邀請,他說的是‘我之所以留於坊間,乃是看穿了紅塵虛妄之事。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爲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還不如自己擺案人間,逍遙自在,甘淡薄,隨緣而過。’”
秀綺聽後,果然驚訝,心思他莫非真是隱藏在市坊間的隱士高人?心裡就起了前去拜會的心思。秀綺有這心思,主要還是擔心她的父親伯彥,自從伯彥丟了上郡打了敗仗之後,就再也沒人得到他的消息。秀綺曾派人到上郡去打聽,有人說伯彥死於亂軍之中,有人說伯彥已經隱姓埋名,有人還說伯彥逃到了魏、趙之地。人云亦云,弄得秀綺焦慮無比。她自思:“這人既然能算,那想必也能算出我父親的消息。如果我爹爹還在,我父女也能團聚。”
正所謂再聰明的女人也只是女人,一旦她相信了某事,她就不會再過深思。有了這個想法,秀綺就去尋找韓談,告之韓談此事。韓談對秀綺說道:“王妃既然是私下尋人,那就不必大張旗鼓。我兒韓則才歸家不久,如今秦王不在,我就讓他保護您出宮,悄悄尋此人便是了。”
秀綺不知道韓則此人,她聽說是韓談的兒子,也放心許多。
次日清晨,秀綺換了一身衣裳,待出宮闈,旁人見到也會道一聲好俊俏的小郎君。只見她身穿白衣,手持羽扇,拽開雲步,只覺得豐姿瀟灑,聳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規蹈矩。與身畔灰衣獨臂的韓則比起來,不知道要英俊多少。
二人徑到咸陽城西門大街上。只見一簇人,擠擠雜雜,鬧鬧哄哄,內有高談闊論的道:“屬龍的本命,屬虎的相沖。寅辰巳亥,雖稱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歲君。”秀綺聞言,情知是那賣卜之處,走上前,分開衆人,望裡觀看,只見校課之人相貌稀奇,儀容秀麗,名揚大國,術衣竹冠。
秀綺入門來,與南宮相見。禮畢,請秀綺上坐,童子獻茶。南宮問曰:“公來問何事?”秀綺眼一轉,突然將茶杯放下,口中說道:“吾好喜卦,家中常養術士,但每當我問術士卜卦的時候,都不怎麼靈驗,所以那些術士都被我趕出了家門。此次到咸陽行商,聞得先生大名,我心癢難耐,又忍不住想算一卦。不過我不聽虛名,還得出題考考你才行。不知道先生敢接下否?”
南宮肅穆道:“天下間多有沽名釣譽之輩欺騙世人,公子既然要考校,還請出題。”
秀綺說道:“我從西而來,一路勞頓,突見童子獻茶,卻讓我想起一事,不知先生可知?”
南宮望擺出了羅盤,然後從桌下摸出了一個龜殼,卜了一卦之後方道:“公子心中想的是,查無此人,如何卜算?”
秀綺大驚,站起道:“你怎得知?”
南宮望笑了笑,卻不答話,他讓童子研磨,自己捋袖持筆,在竹片上寫了一行字,然後遞給秀綺。秀綺掩袖偷看,見竹片上寫著:“不辨雌雄,不明來歷,如何算得清?”
秀綺偷偷將竹片塞進袖口,然後問道:“先生可算得清?”
南宮望說道:“既然你不願說出,那就寫一個字,然我算一算吧!”
秀綺持筆在桌案上寫了一個“父”字,南宮望看了一眼便道:“上下交錯,恐有災難。乂字臨頭,有人頭不保之意(不會亂編的哈)。”
秀綺大驚失色,急問道:“先生此言當真?”
南宮望說道:“按字面上的意思,確實如此!”
“可有解救之法?”
“如果能找到他的位置,再使派人救之,便可化險爲夷。”
“如何解救?”
“先付訂金十金,然後再容我細思。”
“好!我給你十金!”
……
秀綺交給了南宮望十金,然後將此人帶到韓談的府中,等秀綺道明身份之後,南宮望纔開始卜卦算了算。南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