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水細流,源止六盤。隴西之南有隴山,隴山延綿至北地,北地有一山峰,山路曲折險狹,被稱之爲盤山。盤山以東便是烏氏,向上延伸五十里就是朝那。在這二城之前,離盤山不遠的地方,還有一處小城,名爲奉城。
奉城南邊有一處關隘,名爲:“鳳延關”。關高不過數丈,卻是從隴西到北地的必經之地。始皇帝時,此地駐紮有千人的部隊,秦滅之後,子嬰在北地復出,奉城縣官許正向義渠城獻上降書,嬴子嬰許其降,歸於烏氏城管轄範圍之內。烏氏城將軍乃陳巨,秦王子嬰征討義渠,從烏氏城調遣兵馬,因大水沖毀道路,並未如期返回,此時城裡之兵不過八百。奉城之中有三百駐兵,鳳延關上只有五十名村野匹夫充數。
雍王章邯使計誘降烏氏蠻人,得兵上萬,又從內史得到司馬欣糧草資助,於是下定決心討伐子嬰。他先讓人寫好書信,向楚王項羽陳訴利害,懇求項羽檄書趙魏,一同討伐北地。不過,信使出發的時間,也正是章邯出兵的時間。秦國復國,乃天下大事,是所有十八路諸侯共同的敵人。章邯雖有意獨自征討北地,卻也不得不向項羽解釋清楚,大軍征討,還得師出有名。
司馬欣無能,如今調遣了幾十萬民夫在龍門、夏陽修築水壩。正效仿大禹,做著那利國利民的好事。章邯得知後,背後嘆道:“小吏稱王,焉能事之?”
司馬欣既然不肯出兵,也不想自己的王位不保,章邯的使者到後,司馬欣道:“雍王先扶秦而後伐秦,孤以糧草助之。如能擒獲子嬰,希望能將他押解到咸陽斬首,爲天下除去這個禍害!”
章邯得到回信後,立即讓李必將狄道的部隊召回,讓族弟章業爲先鋒,烏氏蠻王朵骨拉爲副將,帶三千蠻人開路,他自己統領八千部隊後行。李必從回中(地名)運送內史的糧草,侄子章平坐鎮隴西。大軍一萬一千人,從莊浪出發,直指北地。
大軍一日行軍三十里,所行甚緩,隴西天寒,馬匹瘦弱,不堪重負。章邯讓人用布巾裹住馬腿,防止跌打摔傷。先鋒兵至奉城,兵到城下城裡人才得到消息。士卒忙跑到城裡向許正報告,許正卻在邀友喝酒,得聞消息,客人無不驚懼,許正卻神情自若,舉杯朝諸客說道:“現在是冬季,隴西天寒地凍,偏僻荒蕪,哪來的大軍?縱然有大軍前來?又哪來的糧食呢?諸位勿憂,只管飲酒!”
有客人疑道:“如無大軍前來,士卒安敢欺瞞?”
許正面不改色,從容說道:“前些日子北地遭受了水災,導致盜賊橫行。不出意料,必然是盜賊聚集在城下。這些人又無什麼軍械,只是爲哄嚇我等,好騙取錢糧。我只需將城門緊閉,他們就只能幹看了。”
諸客見許正對答從容,也都相信了。許正藉機告罪連飲三杯,託詞醉酒入廁。許正避席來到後園,整理好衣冠,對侍從說道:“敵已至矣!我許正位卑官輕,死不足惜。今日邀請這些商賈前來,是爲了感謝他們之前慷慨解囊,助救災民。常言道,禍不及親朋。敵人既然沒有立即攻城,那便是勸降。容我先出城走一遭!”
侍者問道:“先生莫非要獻城?”
許正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要獻也是獻我的腦袋,你不必多問。待會你回到席間,就說我一醉不醒,回房休息了,讓他們安心的回家吧!”
侍者泣道:“先生——!”
許正背手度步,搖頭笑去,歌聲傳道:
悠悠白雲,明我之心;飄渺半生,閒居一城。功微言輕,聞所未聞;喜聞秦復,癲狂半日。未見君王,爲其分憂;敵寇既至,當護全城。頭安在兮?唯嗟嘆耳!
使者聽著歌聲,不住流涕。當即磕了三個頭,拭去眼淚強笑進屋。席間客人詢問,侍者答道:“先生醉矣,連喚數聲不醒。”
諸客皆笑,不以爲意。有人喚酒,侍者又道:“無酒矣,只剩白水!主人吩咐,大家可飲白水辭行!”
衆客笑罵道:“酸儒!恨不能坑之!”,然後一個個辭行離去。
許正走到城下,喚人打開城門,隻身一個人飄飄然向大軍走去。蠻王朵骨拉見城門打開,一臉欣喜的朝章業說道:“城門既然打開,我們可揮軍入城!”
章業冷笑一聲,說道:“這種小城,有無城門又有什麼關係?我要是想進城,又怎麼會在城外等?”
朵骨拉疑惑道:“不進城,我們在外面幹什麼?”
章業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試心!”
朵骨拉還想再問,章業卻揚鞭向前一指,喝道:“何人將那人擒過來!”
身後一騎奔出,跑到城門之下,彎腰擰起許正,夾在腋下,如提幹材。許正閉著眼睛,一聲不吭,等著騎士將他扔到地下,他才施施然的爬起來。他扶正了自己的頭冠,朝章業施禮道:“拜見將軍!”
章業問道:“你是何人?”
許正答道:“城中主事之人。”
章業又問:“所來何事?”
許正答道:“爲奉城百姓向將軍乞降?”
章業瞇眼細問:“真願降否?”
許正笑答:“不願死?!?
章業點了點頭,手指奉城,說道:“既然百姓不願死,那就活著吧!你是個人才,願意投奔雍王嗎?”
許正躬身說道:“我來求死!”
章業一聲冷哼,朝許正喝問道:“爲何求死?”
許正看了看周圍,朝北方一指,罵道:“子嬰小兒,不會用人,像我這種賢才,卻拋棄在這種偏僻小城裡面等死!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我許正輔佐,我許正在城中,每日早晚,罵他三次,好解我心頭之恨!”
章業哈哈一笑,伏在馬脖子上又問:“你既然恨他,爲何還要求死?歸降雍王豈不更好?”
許正拂袖怒道:“忠臣不事二主,更不會助紂爲虐!章邯乃是個賣主求榮的小人,值得我許正投效嗎?”
此話一出,周圍人一個個拔劍怒視。章業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他提手止住了部下,盯著許正的眼睛問道:“真當我不敢殺你?”
許正立即將頭顱遞了過去,閉口不言。章業大怒,拔出佩劍就欲斬殺此人,但劍砍了下去,卻只切斷了幾根頭髮,章業將劍在許正脖子上試了試,卻又將劍收了回去。
他得意的笑道:“我殺了你,豈不是誤殺良才?”
許正擡頭,朝章業詭異的一笑,說道:“我一心求死,又怎麼會被你所阻呢?”
言必,一頭朝朵骨拉的坐騎撞去。朵骨拉的戰馬受驚,將前蹄揚起,許正順勢一滾,剛好滾到馬蹄之下。朵骨拉來不及避開,只聽得“咔嚓”一聲,戰馬的雙蹄已經將許正的胸骨踩碎了。
有人下馬一摸,朝章業稟告:“這人已經死了。”
章業憤怒的大聲罵道:“腐儒活該受死!肯定是個庸才!”
朵骨拉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朝章業說道:“這人不識好歹,惹怒了將軍,我們不如殺進城中,將城裡的百姓屠殺乾淨,好平息將軍心頭憤怒!”
章業怒視了朵骨拉一眼,用手指著奉城道:“城的百姓既然投降,那就是雍王的子民,你是讓我殺戮自己人嗎?”
朵骨拉頭一縮,訕笑道:“將軍誤會了!”
章業將頭向許正的屍身一瞥,哼道:“城裡面的人都是聰明人,只有死的這個是蠢蛋。嬴子嬰用此蠢蛋,又能成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