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磨磨蹭蹭的踏上了前往咸陽的大道,不知道爲(wèi)什麼,當(dāng)再一次看到那一座隱藏在雲(yún)霧山樑的巨城時,贏子嬰心中竟然有些害怕。至於到底害怕什麼,贏子嬰自己都不清楚。
咸陽城郊。
項羽的使者終於姍姍來遲,等候在城郊的不光有咸陽城裡的大臣,還有五日前就趕到的傅寬。傅寬的騎兵走的是大道,所以很快就到了咸陽,然而他卻並沒有追上贏子嬰。等到了咸陽之後,還不等他有所決定,城裡就派出了大臣出來犒軍。
當(dāng)一擔(dān)擔(dān)美酒豬羊被送進傅寬的大營時,大營裡的所有士卒都茫然了。什麼時候,關(guān)中的秦民竟然這麼熱情?什麼時候,他們還在拼死血戰(zhàn)的敵人已經(jīng)在向他們示好臣服?
“原來,沒有贏子嬰的秦國,竟然是這麼一個樣子。”當(dāng)傅寬從面色阿諛的秦臣手裡接過美酒的時候,心裡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鬱悶。
傅寬只是一旅偏師,自然不能擅自做主。如今咸陽已經(jīng)放出聲音,要準(zhǔn)備開城投降了,傅寬的部隊自然也就無事可做了。他們只能在咸陽城郊佈下營寨,每日喝著好酒,等候著上將軍傳來的回信。
在此期間,傅寬再一次見證奇蹟?shù)某霈F(xiàn):贏子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咸陽城裡又多出了一個秦王。而且滿城風(fēng)雨,謠傳得讓人不得不信。
傅寬自然知道贏子嬰沒死,但他不能說出來。這個連沛公都感到棘手的對手,如今就跟消失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人了。傅寬很疑惑,也很茫然,如今的方法也只有老老實實呆在軍營中,好吃好喝的供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幹。
在傅寬看來,上將軍肯定是不允許現(xiàn)在這秦王博投降的,他只等著項羽的使者一到,好領(lǐng)命繼續(xù)攻城。
體會了咸陽城的冷暖,年輕的將軍早已將以前的那些心思全部推翻。以前他認爲(wèi)咸陽作爲(wèi)秦國的都城,必然不好打。而如今看來,不是他口出狂言,只等上將軍軍令一到,他哪怕就帶著這兩千騎兵,照樣能將這咸陽攻下。
人生寂寞,唯有飲酒啊!
在傅寬舉著酒鐓將美酒一杯杯吞進腹裡的時候,他終於等來了項羽的使者。
來的使者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士子,身上穿著一襲淡淡的青衫,嘴角上留有漂亮的八字鬍子,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溫和有禮。他說話的樣子不急不緩,跟著到來的秦臣不鹹不淡的說了半天閒話,這纔回歸主題。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傅寬此時也伸長了耳朵,磨拳擦掌等待著上將軍的最終命令。
雖然吃了咸陽不少的美酒美食,但傅寬相信只要上將軍不準(zhǔn)納降的話,自己動起手來也絲毫不會手軟。
士子掏出了錦書,將上將軍的意思向衆(zhòng)人解讀。可隨著士子慢慢的口誦之聲,秦臣臉上是越來越高興,傅寬臉上是越來越黑。
這,上將軍是什麼意思?
傅寬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悄悄的將士子拉到一個無人的角落裡面,低聲的問道:“這位先生,上將軍的意思不會這麼簡單吧?”
士子微笑著反問:“那將軍以爲(wèi)呢?”
“上將軍不是說過要將贏氏滅族嗎?怎麼可能會輕易的接受秦軍投降?”
士子嘴角微翹,臉上笑顏不改,反問道:“投降又爲(wèi)何不能滅族呢?”
“那上將軍信義何在?”
士子眉一挑,拍了拍傅寬的肩膀,灑然道:“想想贏姓是如何對待六國後族的?對待這樣人物,上將軍豈能因爲(wèi)區(qū)區(qū)信義一詞而輕易的放過他們。”
傅寬不自然的抽動了下肩膀,這個士子行爲(wèi)說話都感覺怪怪的,偷眼看了看士子那一雙狹長的眸子,傅寬怎麼看他的笑容都感覺不自在。看著士子負手而立,一副雲(yún)淡風(fēng)輕的模樣,傅寬感覺這個士子有一點高深莫測的味道,他忍不住詢問道:“敢問先生姓名——?”
士子點頭說道:“我叫陳平,想必將軍也不知道。”
陳平報完姓名,隨即向傅寬拱手告辭。傅寬看著他一臉言笑的與秦臣一同入了咸陽,心裡那種怪怪的感覺越加的強烈:就比如將才陳平拍他肩膀的動作,看似輕微,卻並非尋常的士子所能做出的。讀過點書的士子總有點瞧不上一身蠻力的武夫,自然不會去拍別人肩膀。而這位陳平先生不僅做了,而且做得非常的隨意自然。傅寬卻被那一拍拍得有點毛骨悚然,心理有個聲音告訴他最好與這位陳平先生保持一定距離。
待陳平走後,傅寬依舊在尋思,自己該幹什麼?到最後沒想出個什麼頭緒,尋思倒不如灑脫一點,繼續(xù)吃好喝的被供著吧,反正這樣也不錯。
……
贏子嬰帶著軍隊隱藏在咸陽城郊的一處山溝之中,他已經(jīng)派出了斥候前往咸陽打探虛實。經(jīng)歷過櫟陽一事之後,贏子嬰再也不敢輕易闖進城郭之中了。雖然這些城池名義上都是他的地盤,但如今卻全然不再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到底發(fā)生了什麼情況,他也不知道,也正是這種未知使得他加倍的小心。
一千多殘兵敗卒四處分散在山溝裡面,贏子嬰安排了哨崗在山頭觀望,以防有什麼變故。他前後派出了十幾個斥候前往咸陽,這些斥候都被換上了尋常百姓的衣服,好方便在各處打探。
山溝裡燃著一堆篝火,大鬍子白延、年輕的褚遼、依舊抱傷的韓則,還有兩個從潼關(guān)一起撤離的將軍,一個喚童燕、一個黃應(yīng)。五個人默默的圍著篝火,也不言語,只是盯著晃動的火苗發(fā)呆。
如今函谷、潼關(guān)失守、堯關(guān)估計也已經(jīng)被破,東面的韓城、蒲板皆已經(jīng)陷落,可以說,關(guān)中整體失陷是必然的事情了。秦王再如何英明,也無力迴天了。他們今後何去何從,前途是一片迷茫。他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盡頭。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將發(fā)呆的五人驚醒了,看見來人是贏子嬰,五人都趕緊起身行禮。贏子嬰點頭示意他們坐下,他的目光靜靜在五人臉上停留,心中暗歎這就是屬於他手下所有將軍了。
再也沒有一呼百應(yīng),衆(zhòng)將雲(yún)集的景象了。從五人眼中,贏子嬰看出了他們的茫然。但他自己,如今也一樣的茫然不知所措。他現(xiàn)在連往哪逃都不知道,到咸陽來也不過心懷僥倖。
不論是贏子嬰還是五位將軍,他們心中都隱隱約約的猜到了,咸陽肯定出了大事,他們多半都回不了咸陽。如今到咸陽也就是尋求一個心安,他們逃亡的終點絕非就是此地。
別說咸陽有變,就是咸陽無變,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贏子嬰嘆了一口氣,突然轉(zhuǎn)頭看向褚遼,在火光的映射之下,褚遼那一張略顯年輕的臉龐被晃動得非常厲害。贏子嬰似乎纔想起,這個隨著他東征西戰(zhàn)的年輕將軍如今纔不過十七歲。
十七歲啊!贏子嬰驀然感覺到一股心酸。在坐的幾位將軍,白延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韓則二十五歲,童燕估計快上四十了,黃應(yīng)也三十餘頭了,最小的便是褚遼。贏子嬰嘆了一口氣,突然朝褚遼問道:“褚遼,你是哪裡人士?”
褚遼老實的回答道:“稟秦王,我本是魏人,後來隨著我父親一起遷到了丹鳳。”
贏子嬰微微一愣,他沒想到褚遼竟然不是真正的秦人。心中頗有些感嘆,贏子嬰又問道:“你可曾想家?”
褚遼聞言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他並不是愚笨之人,秦王這是話中有話啊!褚遼跪倒在地上,抱拳抽泣道:“末將不想家,只想追隨秦王,直到天涯海角!”
贏子嬰呵呵笑道,拍著他的肩膀?qū)捨康溃骸澳氵@是做什麼?趕快起來。生爲(wèi)人子,又怎能不想念家鄉(xiāng)呢?身爲(wèi)臣子,你已經(jīng)做到了忠勇勤勉四個字。身爲(wèi)兒子,你還沒爲(wèi)你父親做到孝順贍養(yǎng)的責(zé)任。在孤身邊,你就盡不到你的孝道。你還如此年輕,以後還有更多事情要做。你還是去吧!”
“秦王!”褚遼驀然一聲大吼,雙膝跪在地上,低聲泣道:“秦王對我有知遇之恩,如今秦國正逢大難,我怎麼能抽身離去!請讓我侍奉在您身邊,褚遼不畏懼生死!”
“你有心便可,孤一切都明白!但是,你必須離去!這是命令,如果你不走,就是違揹我的意志!”贏子嬰將褚遼從地上拽起,拍了拍他的臂膀。
“秦王——”褚遼還想說些什麼,贏子嬰搖頭止住了他話語,低聲說道:“你即便是留下來,也於事無補。你我君臣今日一別,也並非日後無相見之日。你先回家,等孤日後領(lǐng)著大軍平叛歸來之時,就是你我君臣再次聚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