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喝完粥,就聽到帳篷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我們這個地方停了下來,同時傳來迫切的呼喊尋找的聲音。
“寶寶,寶寶,你在里面嗎,你出來一下,好不好?”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中夾雜著驚惶與害怕。
他怎么來了?他不是和柳沁兒在情意綿綿嗎?發現我不在,就追出來了么?
“外面是誰啊?”趙大娘臉上盡是疑惑。
我勉強笑了笑,說:“不知道,或許是尋人的。我累了,想睡會兒,麻煩大娘不要讓人進來打擾,好嗎?”我不想讓他找到,我已經很累了。希望借趙大娘,能擋住他。
“好,那你好好休息吧,呆會出發,我會叫你。”大娘低低應了一句,拿著碗出了帳篷。我縮進被子里,拿被子牢牢捂住我的頭,努力在黑暗中平復我的心情,理一理我混亂的情緒。
我怎么就突然鬼使神差上了云夕山,還見到了他呢?在我失憶的日子里,潛意識里一直想要解開某個心結。如今我知道,原來,這就是這個心結。
如若我知道這些,我寧愿不憶起,永遠將這段記憶塵封在腦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的生活依舊平靜。如若不再見到他,他就會以為我死了。如今見到了他,是不是意味著以后我平靜的生活,即將結束?
我聽到帳外,他正四處呼喊尋找,聲聲急切。我悵然。那時,他說,如若我還存了那心思,我便什么都不再是。后來,我就真的不再是。
我跪在大雨中,我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像小時候一樣,將我擁入懷中。因為曾經,他舍不得我受一丁點的委屈。可后來,他給我一次次的打擊。
我愛他,他卻反過來用了我對他的愛,傷得我千瘡百孔。如今卻如此火急火燎地尋我,是對我的內疚么?
不下片刻,我聽到趙大娘阻止的聲音,“哎,公子,此處沒你所尋之人...公子...”
立刻又聽到帳篷有人闖了進來。我大氣不敢出,依舊把臉埋在被子里。我不想見他,不想!可來人腳步越來越近,我心中竟是緊張萬分。自我安慰道:兩人早已橋歸橋,路歸路。云纖磬已死,而我,是青河。即使見了他,那又如何?
是啊,相見了,那又如何?想到這里,心中便一陣清明。
“寶寶,我知道是你。你掀開被子,見見哥哥好么?”聲音低沉嘶啞,又帶著絲絲顫抖。
聽到這個呼喚,我心猛顫了下,一股冰冷蔓延至全身。真是諷刺。我什么時候又變成寶寶了?寶寶?好像是前生聽到過稱呼了。我,早就不是你的捧著手心的寶了,不是么?
“公子,老婦人已經說過了,這里沒有你找的人。”趙大娘進來,苦口婆心勸說道:“躺著的這個是我的女兒,她身體不好,請公子不要打擾她,可以么?”
他沒有理會趙大娘的話,繼續在我席前喃喃道:“寶寶,我知道是你。你還記得,我們曾經在這里放過風箏嗎?那時的你,笑得多活潑,多可愛。哥哥曾希望你一聲快樂平安,哥哥曾說過,會給你最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他頓了頓,苦澀笑了笑:“
哥哥知道,是哥哥傷你最深。哥哥...哥哥已經知道錯了。你...能原諒哥哥么”
我不作聲,內心的痛苦卻在翻涌。眼角滑落一顆滾燙的淚水。我不是已經想清楚了么,為什么聽到他自責的聲音,我竟是如此難過?
他繼續說道:“寶寶,你連一眼都不愿再看哥哥了,是么?”聲音有著不易察覺的哀求。
被子里的空氣,一下子好像變得稀薄起來,我大口呼吸著,依舊覺得胸口沉悶,酸脹難受。我苦笑,暗嘲自己:為何,說好了忘記他,卻仍是輕易被他撩撥了情緒?
我剛想掀開被子,被子就一下被人掀開,趙大娘驚喊:“公子...青河...”
我一怔,維持側躺的姿勢,閉著眼輕聲說:“大娘,您先出去吧。”事情終歸是要了結的。那么,就在今天吧。
趙大娘不放心,欲言又止:“青河...”
我說:“您先出去吧,沒事的。有事我會叫你。”
趙大娘停了一會,說:“好。”接著就聽到趙大娘掀開帳篷出去的聲音。
帳篷里就僅剩我和他兩個人。背對著他,感受到背后射來兩道灼熱的目光,我的脊背漸漸變得僵硬。曾經,只要與他單獨呆在一起,無論他做什么,我都會覺得是一種享受。現在,也是與他獨處一處,卻覺得不適應了嗎?
“寶寶...”他輕聲低緩,欲言又止。言語中像是包含了無限情緒。
聽到他的呼喚,我的心又糾痛了起來,我痛恨他的這種聲音,痛恨他這樣叫我。每叫一聲,過去的痛苦的點滴,瞬間又會涌上心頭,像刀子一樣,重新一刀刀劃過心頭。平復了一下聲音,清冷地說道:“公子,我叫青河。”
“寶寶,我知道你怨哥哥。要怎么樣,你才肯原諒哥哥?哥哥知錯了,哥哥...”他嗓子哽了一下,才溫柔而哀傷地吐出后一句:“真的知錯了...”
我卻輕輕笑了起來,“青河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沒有家人,何來的哥哥?”
“好好,你不喜歡叫哥哥,那叫風哥哥,好不好?”
“夠了。”我支起身,正眼看向他。這是兩年后第一次正眼看他。他有半邊臉隱在暗處。他消瘦了許多,卻依然風姿卓然,風華絕代。我嘲諷地笑笑:“何必呢?”
曾經,我是很希望他只做我的風哥哥,而不是哥哥。可他沒有給我機會。生生將我心中的希望扼殺。如今,又何苦為了心中的愧疚,對我委曲求全?我已經不想要了。
他雙眸變得有些黯淡:“我知道你怨,我同樣怨恨我自己。兩年,我都活在痛苦之中。我以為自己當初所作所為,都是對的。可當我抱著奄奄一息的你時,我才知道我犯了一個多么大的錯。”他坐到我身邊,正眼看我:“寶寶,為什么,為什么要騙哥哥你死了,你知道這有多殘忍嗎?”語氣哀傷,略著質問與責備。
聽到他的責問,我內心突然騰升起一股怒氣,壓抑不住,直往外沖。
“我騙你?你可知道死去時的感覺?你說的寶寶,已經死了。她死了!現在的我,名字叫作青河!”
對,我是青河。寶寶?或許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猛然俯下身抱起我,走到了帳外。我被迫抬著眼仰視著他。日光在他的臉上度上一層銀色的光暈,整張臉看起來柔和而哀傷。為什么他有那么哀傷的眼神?是難過,悔恨,自責?可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我掙扎起來,雙手用力地推開他,大聲道:“放我下來,你要干什么?”
戲班的人見我被一男子抱起,皆沉默不語,目瞪口呆,想來是在見到云祈風的他的尊容,皆被美色所惑。只有找那娘走上前勸:“公子,能否放下老婦人的女兒?”
他卻依舊緊抱住我,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揮拳捶打著他的胸口:“放開我...”
見我爭扎猛烈,他也沒有堅持,放下了我,目光哀傷地看著我:“寶寶,跟哥哥回家吧。”
“家?”聽到他說這個字,我突然放生大笑起來,面露諷刺。曾經,我是多么希望把云夕山當成家,可是,是他沒有給我機會。我斬釘截鐵:“青河身世浮沉,沒有福氣擁有家。太子殿下請回!”
眾人一聽太子殿下幾個字,嘴巴又長大了幾分。想來我未曾料到這般風神俊逸的男子,便是當朝太子殿下。
他面色一白,悲傷道:“寶寶,給哥哥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我微閉上眼,掩不住的疲憊,語氣沉沉:“我累了,你走吧,我不想與你再有任何牽扯!”
他面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沒有一點血色。
我頭也不回,走進了帳篷。胸中沉悶依舊,喉間卻多了股酸楚,眼睛酸澀得厲害,卻是流不出淚來。
兩年來,我以為我已經萬事看透,卻仍做不到心如止水。縱然已決定將他掩埋在記憶的角落,卻仍做不到不悲不喜。想到今后再也不見他,心還是止不住的痛。
趙大娘走了進來,我裝作若無其事,背對著她站著。她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孩子,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
我回答:“是。”我恢復了記憶。可是早知恢復記憶,要承受這般疼痛,我寧愿不要。
趙大娘繼續說:“或許你不記得你曾經救過大娘,還給過我女兒的救命錢,可是我一輩子不會忘。所以,在河邊發現你的時候,雖然你臉上多了塊斑,可是大娘還是一眼認出了你。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定是遭了劫難,才會落到那個地步的。現在家人來找你了,為什么不回去呢?何必要跟著我們,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我流著淚,勾起嘴角微笑道:“不,大娘,我記得你的。只是,早在兩年前,我就沒有家了。從遇到你起,戲班就是我的家。戲班里的人,就是我的家人。在戲班的兩年,是我過得最安寧的日子。”至少,心從未有過的安寧。
“孩子,你又是何苦呢?”趙大娘無奈的說道“我看得出,外面的那個男子,他很緊張你...”
我笑了笑打斷:“好了,大娘,不用多說了。快收拾收拾,呆會兒到左相家去。”
趙大娘無奈的搖搖頭,低聲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