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用劍撐著地面維持著身體穩定,左手死死抓著肩膀,乳白色月牙泛上指間。在他目前記憶中,一切都平和安靜,腦海中的畫面永遠都是泛白的純潔畫卷。
但是現在一些不好的東西闖了進來,不需要太多,單單是幾個畫面,都湊足了殺人的理由。
跳躍的記憶中——
七八歲的小男孩在潮溼地面上蜷成一團,身上爬滿了硬殼小蟲,一口一口撕裂原本柔嫩的肌膚,這個叫神婆的女人。手持黑色笛子,眼神孤傲,宛若神祗,俯視可憐巴巴的男孩。
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那些小蟲都不停下來,每寸皮膚都跟疼,疼到要命,和千刀萬剮一樣痛徹心扉。眼底掛著的淚水被蒸發,又再一次續滿,只因眼眶容納不下,被迫跌落在地。
忽然一陣悠揚笛聲闖入他耳朵,心中有種預感一切都要結束了。
神婆用少女嗓音,像是天下慈母哄小孩一樣語氣慈愛,說出來的話卻嚇人“起來,跪好。既然陛下讓我管教你,我也得做好工作,把手給我。”
看著盤旋在她肩頭的青蛇,小孩自然不敢老實服從,他馬上跪直身體,任憑因爲疼痛帶來的不斷顫抖,澀澀得說“我我我,我知道我錯了,求皇上放過我吧,我一定好好練習,絕對絕對不會再偷懶了。”
“來人,把他的手給我抓起來。”
帶傷的額頭觸碰潮溼地面,就算把姿態放的比塵埃還要卑微,神婆依舊咄咄逼人,不顧面前男孩只有七八歲,理應享受平靜時光。
她放出自己的青蛇,蛇牙貫穿男孩左手臂彎。留下兩個深深的血洞,和已經眼淚流乾的少年越發絕望的眼神。那是什麼感覺——以爲會被疼死,但連暈過去都是奢望。
星辰之下的秦月明從痛苦回憶中擡起頭,盯著泛白的關節,艱難轉過頭,鼻尖眼眶清一色變紅,眼底的波瀾擾地人心疼。“我到底是誰,這個人和我什麼關係。”
他的問題讓白彥手足無措,墜入他漆黑的眼眸,手中剛點燃的火把一併映入,火熱與嚴寒各執一詞,在他眼睛裡爭鬧,擾亂心神。這個神婆,是殺還是不殺?
“來,把劍給我。”白彥上前一步,踢開衝自己腳尖而去的一隻蜈蚣,攬住微微顫抖的秦月明,順勢拿過長劍。“既然你討厭這個人,那殺了便好,我來。”
心裡不是不清楚神婆的價值,一旦活抓,立下的可是大功。但是現在秦月明討厭神婆,這個神神叨叨的占卜師說不定還傷害過他,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既然如此,殺了這個神婆,也能讓秦月明舒服。
神婆閉著眼睛,仍舊保持雙手朝向天空的動作。她不相信自己真的會被殺,原來的經過九死一生訓練的秦月明都不願意殺人,如今他更是乾淨如白紙,更不可能殺人。
白彥雙手握劍,狠烈一揮,閃著寒光的劍刃觸及髮絲,已斷。確當即將觸碰到神婆脖頸的那刻,背後一雙手反方向用力,迫使死亡遠離這個占星師。
白彥錯愕,卻看俊美少年趴在自己背上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現在不能殺她,要不然我們會被蟲子吃幹抹淨。我不想再被蟲子咬。”他輕輕擺頭,原本還好,如今看到蟲子比遇到吃人的猛獸還驚恐。
這才察覺小腿上的痛癢,半條腿竟然早已陷入黑壓壓的各色蟲子中。可神婆腳下,什麼都沒有。拿火把撩幾下,一股濃重的燒焦味傳來。
擡頭望去,山頂上已經出現了火把,小武他們到了。這也算是及時,起碼不至於等到一堆白骨的時候他們纔來。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多堅持一會。
“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趕緊把這些小東西給我趕走。也不要再打秦月明的主意,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用劍抵住神婆的脖子,威脅到。
“你不會殺我,一,你利用我的身份可以得到皇上賞識,二,你的救兵已經到了,要殺我早就殺了,不用等到這個時候再殺,你分明就是想活抓,三,我倒是有點好奇,今天晚上你不知道我要來,爲什麼要帶著士兵來找你心上人?”
她這話不留好意,分明是說給秦月明聽。告訴他,其實她們兩個人沒有任何差別,爲了得到他,都可以興師動衆,不擇一切手段,甚至不顧及他的感受。得不到人心,就乾脆把人身綁走。
誰知秦月明聽聞她的挑撥,當機立斷甩出一句話“就是彥兒請我離開也好,派人綁我走也好,我都相信她——也都會跟著她。”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白彥持劍的手微微顫抖,剛剛被揭穿時候的緊張,正欲解釋時他卻爲自己開脫。余光中說話的少年,目光堅毅,並無半分虛假。
“快快快,去救白大人。”小武眼看面前三人之爭,雖不知發生何事,還是帶著所有人小跑起來,將蟲海圍住。
“把她給我抓了,連夜派人押送到皇宮去,務必親自交給皇上。”大局已經扭轉,卻見神婆臉上還帶著看不懂的笑容。她的淡定從容,不爭不搶,知道自己何時生,何時亡,這個天下已經困不住她。
用劍橫刀朝著蟲子劈去,最怕的不是龐大事物,而是萬千渺小的彙集,它們的力道匯聚在一起,成爲天下最強大的力量。就如同現在的小蟲,一波退卻,一波又起,往人身上鑽,防不勝防。
“好煩,這些臭東西,一把火給我燒了!”漸漸失去耐心,面色因爲煩躁通紅,吼出這話。
“使不得啊白大人,那您要怎麼出來。”小武站在外圍趕忙阻止。
“彥兒。”他聲音細若遊絲,趴在她耳畔才能傳達半分“你別生氣,你不能生氣。如此你的病情會惡化,我,我帶你出去。”他的話比棉花還要溫柔,暖暖的包裹著她。天下怎麼又如此溫柔的男子,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就被反手扣住手腕。
他輕輕一跳就是七尺高,下面蟲子渺小到不堪一擊。三次落地,空中劃出四條圓滑拱形曲線。他白色衣襟如天上雲朵,貼著白彥滾燙肌膚。剛跳出範圍,落地稍不穩,一個趔趄,將手中牽著的人旋轉拉入懷中,胸膛不留縫隙貼著她的後背,任憑自己跌落在泥土裡,卻見她衣角都未髒。
白彥明顯是被嚇到,側身馬上翻到一邊“你沒事吧。”扶起他,被他粲然笑容安定“沒事,好久不見。”
血紅色的明月此時再次換上銀白色外衣,盤踞於夜空,看著這地上的人情冷暖。
白彥側頭靠在秦月明身上,絲毫不在意周圍蟲子燒焦氣味的干擾,秦月明回來了!她知道,自己的秦月明回來了!他回來了!整個人都回來了!
回來了!
現在天下,除了自己信任的人,沒有一個敵人知道,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