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谷主?
武馨蕓眼中神光微閃,陰測測地笑了一聲:“呵,你們的眼睛倒也沒瞎?大家都是聰明人,你們是自己交代,還是需要本座幫忙?”
“你這個老妖婆!要殺要剮痛快點!別想從老子嘴里撬出話來!”王猛噴著血沫,面目猙獰。
武馨蕓眉染寒霜,緩緩蹲下/身,直直盯著王猛通紅的雙眼。她輕嘆一口氣,聲線柔和,那一字一句卻偏似最鋒利的針尖扎在人心上一般,讓人由內至外止不住發抖:“殺?剮?你是傻瓜么?谷里十幾條姑娘的命,你當是那么好拿走的么?傻孩子,既然知道本座是老妖,怎么還那么天真呢?”
一邊說著,武馨蕓一邊拎著王猛的衣襟,將他拖著舉到了自己眼前。話音頓了頓,她斜眼看向臺階上臉色發青、強作鎮定的明巖王,挑眉問道:“王上,本座能隨意處置這幾個人么?”
明巖王咬了咬牙,恨聲道:“請閣下適可而止!”
輕輕一笑,武馨蕓拖著王猛站起來,把目光轉回他臉上:“放心,死不了。”
話音剛落,她驟然將人往上輕拋,雙手如電,在王猛身上點了十來處穴位,又在他慘叫出聲前再次封住了他的聲音。
王猛再次墜地,只是這次他全身痙攣扭曲著,裸/露在外的地方皆是青筋暴出,張大得幾近脫臼的嘴巴無聲嘶吼著,夜色火光下,簡直比那在地獄里飽受酷刑的惡靈還要可怖!
看魔鬼一般看著悠然閑立的武馨蕓,已經有侍衛忍不住往后縮了縮,若不是顧及場合,恐怕就要掉頭逃走了。
地上的一人失聲驚叫道:“九……九脈極刑?!”
比起落刀斷頭來,這是另一種極刑——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刑的手法很特殊,能讓受刑的人痛不欲生,卻偏偏不會真的傷及肉身。待解開極刑,再高明的醫者也探不出一絲骨肉損傷;可這般折磨只要持續一小段時間,就已經足夠讓人喪失神識,脆弱一些的人從此以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甚至徹底變成一個無意識的廢人。
掌握九脈極刑,是靈星王朝時武者高手們最有效的震懾手段之一,可這種殘忍的刑罰手法太過難學,自靈星王朝覆滅后,已經百多年沒在江湖上出現過了,沒想到在今夜會重現世間。
比扒皮、抽筋、斷骨更甚的痛苦源源不絕,折磨著王猛的每一根神經,可他卻無力抵抗,連咬舌自盡的力氣都已被疼痛奪去。
這副身軀仿佛已經不再屬于他,每一次抽搐、每一次碰撞,都被無邊無際比地獄更可怕的黑暗隔絕在他的意識之外。其實,即便武馨蕓不封他的啞穴,他也是叫不出聲的。
不知過了多久,王猛只覺眼前突然出現了火光,讓人從靈魂上開始窒息的疼痛迅速消退,身體卻麻木著動彈不得,好一會兒才恢復了些許知覺。極刑竟然解開了。
待他的耳朵終于恢復功能,入耳的便是一個聽起來十分沉悶、扭曲的聲音:“……當時那孩子被世子帶走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啊!谷主饒命!谷主饒命啊!”
又有一人哭聲喊道:“谷主明鑒!小的是一直留在王庭的,聽王猛的吩咐才進宮,連世子的面都沒見過,真的沒去過流花谷啊!”
聽著這些話,王猛趴在地上奮力掙扎,終于軟手軟腳撐起身體,嘴里“嗚嗚啊啊”地吼著,想要往躺在地上涕淚橫流的那幾個人撲去,卻只撲騰了一下,便又重重摔回地上。
武馨蕓袖手立在一旁冷眼看著,沉沉道:“你也不必折騰了,你們都是小卒而已,本座不屑殺。不過你這么忠心,想來該是南云曉文的得力助手?呵,他藏身天凌國,身邊能用的人怕是不多?你一心為他,要不要看看他會不會舍不得你這枚好棋子,想辦法來救你?”
“嗚……哇嗚……”王猛癱斜著嘴,喉音混沌,一雙眼睛聚焦不到武馨蕓的臉上,卻盈滿了屈辱和憤怒,灼得她心口發悶。
索性不再看地上的人,武馨蕓轉眼望向明巖王,好像已經玩盡興了一般,慢聲道:“這些人我處置完了,王上要是舍不得他們的身手,大可搬走好好照顧幾天,待他們恢復了,說不定會真的投靠明巖?反正他們的主子也不會再要他們了,說不定還巴不得他們去死?呵呵……鬧了大半夜,本座先走了,王上和皇妃繼續休息吧。”
言罷,她轉身朝來時的那面墻悠然走去。明巖王抬手一揮,圍住那一面的侍衛忙向兩邊散開,毫不阻攔。事實上,就算明巖王不下令,又有幾個人敢上前攔她?
眼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明巖王眸色深沉,沉默良久,才揮了揮袖,聲音里壓著怒火:“把他們分開關到牢里去!你們也都下去,不用守著。”
“可是……”侍衛長正要勸說,卻被他截住了。
“她如果要回來,你們能攔得下嗎?!還不快退下!”
“……謹遵王命!”
架著五個癱軟狼狽的中年男人,滿園的侍衛如潮水退去,不消一會兒便連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華霏殿原本就沒設多少宮婢宮奴,入夜后更是只留皇妃的兩名貼身宮婢在殿內,侍衛離開后,偌大的殿堂便只剩下那么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了,靜得可怕。
“齊真,你能看出什么嗎?”
隨著醇厚的話音響起,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相依著出現在殿門,竟是另一個長著“明巖王”的臉、身上卻只草草套著外袍的男子。他扶著一名肩披王麾的散發女子,并身跨過門檻,身后兩側有兩名素衣宮婢執燈侍立,神色驚惶。
那衣冠整齊的“明巖王”單膝跪在二人面前,垂首道:“回王上,那人身手莫測,屬下無能,看不出是什么來頭。”
散發女子皺眉道:“難道她真是什么流花谷主?那幾位高手果然……”
“阿寧不用擔心,我一直讓人盯著他們,沒讓他們有機會做什么手腳,沒事的。”真正的明巖王——巴爾喬?白峰輕拍皇妃武寧然的手,柔聲安撫道。
武寧然心中仍是不安,剛想開口說什么,卻被頭頂上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沒機會做手腳?王上未免太過自信了。”
一個黑衣人從屋頂飄然落下,正是去而復返的武馨蕓。她扯開面罩,露出那張酷似秦可怡的臉,面沉如水。
先前扮作明巖王的齊真早已從地上彈身而起,擺開架勢擋在白峰和武寧然的面前,目露防備。
武馨蕓卻只輕飄飄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武寧然驚詫的臉上。
除了眼睛像秦可怡,武寧然長得更像武慶楠,五官比她的大哥武兆翔柔和,卻又比一般女子更多幾分英挺。眼角眉間,卻再沒有武兆翔書房里那幾幅兄妹肖像上描記下來的活潑神韻,換上了人到中年、長居高位的沉穩優雅。
見武馨蕓只顧著打量武寧然,再沒有別的動作,白峰讓齊真退到一邊,沉聲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除卻氣質,武寧然的臉上并沒留下多少歲月和風沙的痕跡,想來這些年她還是過得很不錯的。武馨蕓想到這里,心中對白峰的不滿好歹退去了一些,意味不明地輕嘆一口氣,竟屈膝下拜:“侄女兒武馨蕓,拜見三姑姑,三姑父。”頓了頓,又道:“馨蕓魯莽,剛才讓你們受驚了,望姑姑、姑父原諒。”
除了武寧然,所有人都愣住了。她深吸一口氣,聲音里是壓不住的激動:“你……桃源小筑旁邊是什么?”
桃源小筑,潮城武宅的桃林里、建在內天闕河邊上的一座小木樓,周圍是一眼看不到頭的桃樹林。
可武寧然問的卻不是這一個桃源小筑。武馨蕓抬起身來,歪頭一笑:“是竹山小徑,通向漣水亭。”說的正是香茗閣后院“小武宅”里的布局。
武寧然眼中大亮,忙上前扶起武馨蕓,握著她小臂的雙手微微發緊:“你,當真是我那從未謀面的小侄女!快讓姑姑看看,都這么大了……”
認了親,武馨蕓亦是心中歡喜,隔著衣衫卻察覺武寧然的雙手微冷,正想開口勸她先進屋,便聽白峰道:“原來是親非敵,怪不得……阿寧,外面風大,進殿再說吧。”
殿內的擺設多是大周樣式,卻又糅合了典型的明巖特色。比如那幾張能并排坐下三四個人的烏木長椅,雕花精致,卻鋪墊著厚實的短毛獸皮,看上去別有一番風情。武寧然牽著武馨蕓一起坐在下首的一張長椅上,抓著她的手一直不肯放開。
跟在她們身后的白峰見狀,只得獨自一人坐上旁邊的首座,看著她們的眼神隱約冒著酸氣,想來平日里都是武寧然陪著他坐在那里的。
兩名宮婢是武寧然來到明巖國后才跟在她身邊的,雖然不知道她尚在武家的時光是如何快活,卻知道她二十年來對家人是如何掛念,對從沒見過自己的小侄女是何等遺憾。因而她們給武馨蕓上茶的時候,笑得格外親切,好像已經對她剛才使出的修羅手段見怪不怪,顯然已是聽說過她在大周闖出的“威名”。
“姑父,那幾個人是怎么進宮的?您肯看著他們由我處置,想來也不是十分信任他們,為什么還放心放他們在身邊?”被武寧然主仆熱切地望著,武馨蕓卻無心于第一次見面的閑話家常,一開口便直入正題。
白峰和武寧然對看一眼,都肅起了神情。白峰解釋道:“新年大典那晚有人進宮行刺,差點傷了阿寧,后來我雖然加強了守備,卻還是攔不住那些武林高手潛入宮中,要不是身邊有幾個暗衛……”
武馨蕓凝眉:“行刺?是沖著姑姑去的?”她看看一直靜立在一旁的齊真,又抬眼四周望了望,“暗衛……除了你們,還有別人知道具體有多少人嗎?”
“只有我知道。”白峰見武馨蕓這般肆無忌憚地打量四周,不由微沉了眸色,“莫非賢侄女能探出來?”
武馨蕓勾勾嘴角,并不回答白峰,卻道:“方才我假扮流花谷主審問那五個人,姑父應該聽得清楚,他們是南云曉文的爪牙,在天凌流花谷擄走了一個男孩,又隱瞞身份潛入明巖王宮,必定沒安好心。”
白峰壓下心頭不悅,點頭道:“三番兩次被人行刺后,國舅說他結交的幾名武林高手恰好逗留王庭,勸我將那幾人請入宮中幫忙防衛,畢竟武林人克武林人。雖然我覺得太過湊巧,不可盡信,但王宮內人心惶惶,有點風吹草動就大驚小怪,實在不是辦法,我便讓他們進宮來,又派人暗中監視,并沒發現他們有什么異動。”
“讓他們守宮,可有成效?”
“后面再來的兩撥刺客都被擊退了,宮中也安穩了許多。”
武馨蕓一邊聽著,一邊在不甚明亮的火光中細看白峰和武寧然的臉色,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直接問道:“他們進宮后,你們的身體可有什么不適?”
白峰心中一跳:“我是沒有,可是……”他看向武寧然,眼中漸顯不安。
武寧然眉頭微蹙:“自從新年大典被行刺以來,我時有心悸,可是太醫說只是被驚嚇到了,加上受了些春寒,并無大礙。”
武馨蕓心下一驚,反手捏住武寧然的手腕:“心悸?姑姑莫急,且讓我看看。”
把了一會兒,武馨蕓卻發現指下的脈象正常得很,太醫說的受寒,恐怕也多是安撫的話。可她心中仍是不安,想了想,便放出內力再為武寧然細細查探。
經過天狐泉的那一遭,武馨蕓的修為恢復了六方之境,內力也盡數換成了木道元力,加上碧心木的空間特效,倒不懼那些會被尋常內力引發的毒性。
白峰也是習武之人,看得出武馨蕓不加掩飾的運功狀態,神色一急,剛要出聲阻止,卻被她一個清冷的眼神噎了回去。若是武寧然有什么不妥,引狼入室的他難辭其咎,怪不得武馨蕓一開始就對他這個姑父沒什么好臉色。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在一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面前吃癟?待他反應過來想板起臉重振君威的時候,卻見武馨蕓已經閉起眼專心探脈,與武寧然有五分相像的眉頭竟是越皺越緊,武寧然的表情也是漸漸沉重。
良久,武寧然臉上漸漸顯出痛色,看得白峰揪心不已。待他快要坐不住的時候,只見武馨蕓猛然睜眼,伸手將武寧然的袖子往上一擼,露出她光潔的手臂,只是那滑膩的肌膚下竟有一條細細的黑線在小臂內側一寸方圓內不住掙扎游走,仿佛被什么困在了那一小塊地方,逃脫不出。
盯著那一條詭異的黑線,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白峰失聲叫道:“這是什么?!”
武馨蕓輕咬舌尖讓自己鎮定下來,沉著臉在那條黑線周圍疾點幾處,才緩緩松了手,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盯著黑線,良久,才抬眼看向臉色煞白的武寧然。
“這是蠱,潛在你體內有一段時間了,我現在只能揪出這么一條。”
“一條?!你的意思是還有別的?!”白峰站在她們面前,龐大的陰影投在她們身上,壓得人呼吸困難。
武馨蕓抬手輕揉眉心,掩不住疲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除開極特殊的幾種蠱,別的蠱蟲都是會在寄宿者的體內不斷繁衍的。”
一直盯著自己手臂的武寧然終于開口,聲線微啞:“這是什么蠱?有辦法除掉嗎?”
武馨蕓輕輕握住她微涼的手,張了幾次口才澀聲道:“蠱術乃蠱鈴族秘術,我對此知曉的并不多……方才試過了,強行將蠱蟲全部引出怕會傷及性命,我只能抽這么一條試試看能不能找到辦法……”
她緊了緊掌中微顫的手指,安撫笑道:“不必太過擔心,你們看,我能將蠱蟲困住,只要能拖住時間,我就能找到解蠱的辦法。”
白峰見武馨蕓握住武寧然,自己才敢捏住她的肩膀,雖然聽武馨蕓說并非無解,卻仍是焦急不已:“這樣困著,恐怕也拖不了太久?你對蠱術了解的不多,能及時找到辦法嗎?”
武馨蕓抬眼看他,淡淡一笑:“我要是解不開,就去找能解開的人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