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清越的脆喝聲,如巨石入水,炸起了軒然大波。
百姓們從震驚到喜悅,再到興奮,不知是誰帶頭,振臂歡呼起來:“匪女神丐回來啦!匪女神丐回來啦!”
那陣勢,那場面,無不宣告著一個響亮的事實:哪兒有匪女神丐,哪兒就有百年不遇的熱鬧和激蕩!
丐兒一步步走到蘇喜兒面前,久久地看著她,緩緩吐出三個字:“放了他!”
民意猶似排山倒海,已壓得蘇喜兒喘不過氣。丐兒的氣場,更是讓蘇喜兒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窒息空白。
賈語博冷汗涔涔道:“喜兒!快放了老學鳩!”
一語把蘇喜兒拉回了現實中。
她看了看身邊的七位哥,仗著力量不薄,咬著牙道:“把人帶走!”
“我看誰能出得了門!”丐兒并不高大的身軀,屹立在水滸仙寨的大門正中間。圍觀的百姓們紛紛退到三丈開外,在門外形成一個半圓形,眾星捧月般仰視著丐兒。
金子般的晚陽,帶著耀眼的光芒,拉長了丐兒的影子,鍍上了一層夢幻的瑰麗。
蘇喜兒對一哥道:“你們七個合力擒住匪女神丐,殺出一條路來,率領我和府衙大人突圍!”
被幾個彪形莽漢按著的老學鳩,抬起頭擠眉弄眼對丐兒笑道:“寨主,你就讓他們把老朽帶走吧!寨里最近沒有肉了,老朽嘴里能淡出個鳥來,去了賈府,雞鴨魚肉、狍子熊掌,還不好好地吃一頓!”
說罷,老學鳩對蘇喜兒嘿嘿道:“府衙夫人,不會太吝嗇吧?夫人能養得起那么多的逃犯,也不多我老學鳩一個吃貨吧!”
蘇喜兒擱下一個字:“殺!”
以一哥為首的七位哥、及那些壯漢們,早已煩躁不耐,一邊押著老學鳩,一邊拿刀殺退丐幫的人。
“這是他們逼人太甚!”丐兒變戲法般從懷里掏出一根翡翠棒來,道:“兄弟們,給他們點厲害瞧瞧!不過要記著了,咱們丐幫向來不會草菅人命,點到為止,統統打昏,捉活的!”
丐幫群雄奮起,靈活運轉,碗口粗的棒子舞得凜凜生威,挾雜著雷霆萬鈞的風嘯聲,撞到賈府壯士的臂膀上、虎口上,麻木作痛,他們拿不穩了兵器,刀、戟、斧等,乒乒啷啷,全散落在地上。
不到小半時辰,賈府的那三十來個壯士們,就全被綁住了。只剩下七位哥,正自紅了眼要血拼。
但是,丐幫的人詭譎得很,并不戀戰,這個從身后敲一棍,立即躲起來了,待轉過身,脖子上又中了他們一棍……打來打去,七位哥只覺得英雄毫無用武之地,握著刀都不知砍向哪邊。
丐幫的人一個都未受傷,蘇喜兒帶來的人卻成了一盤子散沙,沙子還盡被丐幫的人撿了去。
一哥在打斗中看向大門,押著老學鳩的幾個壯漢都被捉了,匪女神丐正和一個姑娘一起,架起老學鳩準備撤。
“把他們三個一起打!”一哥話音一落,那六位哥登時把他們圍起來。
七人聯手,密不透風,任憑丐兒、嫣智姑娘把打狗棒法使得精妙無雙,也尋不出他們的縫隙破綻來。
眼見圈子越來越小,只有束手待斃的份了。老學鳩喊道:“寨主、大當家,你們不要管我,快快離去!”
丐兒道:“來不及了!要么一起被擒,要么合計突圍!”
蘇喜兒在外面,拍手笑道:“一哥,把他們都綁了!”
丐幫的弟兄們看寨主、大當家、二當家全落入了敵手,想要浴血救人,丐兒叫道:“你們打不過這七個!不要自取滅亡!我和大當家、二當家不會有事的!”
蘇喜兒冷哼著笑道:“是啊,只要識時務,還可以少死一些!”
老學鳩道:“大家趕緊忙自己的去吧,把大門修好,風風光光迎接我老學鳩回來!”
蘇喜兒啐了一口,道:“把挽聯什么的都掛上,晚飯時賈府會派人送來三顆頭顱!”
七位哥用一張堅實細密的金絲網,把丐兒、老學鳩、嫣智姑娘裝在了里面,然后四人抬著、三人防護,往賈府走去。
賈語博、蘇喜兒跟著。
百姓們有人大喊道:“截住府衙夫婦!讓他們放了匪女神丐!”
蘇喜兒看到越來越多的百姓圍了上來,色厲內荏道:“你們想造反嗎?”
“放了匪女神丐!放了匪女神丐!”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反了!反了!”蘇喜兒終究是不敢下令屠了這么多的百姓,只一個勁兒叫嚷著,拉緊了賈語博,跟上了前面的七位哥,驚弓之鳥般回了巢。
水滸仙寨的成員們,與眾百姓一起,浩浩蕩蕩追到了賈府的門口,不肯退去。
蘇喜兒派人把門反鎖了,并讓十八個家丁抵在門后面,以免被撞開了。
徐戰淳問南宮峙禮:“咱們要不要殺進去?”
“你們寨主不希望死太多無辜的。”南宮峙禮靜立道。
徐戰淳道:“那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寨主他們就死吧?”
南宮峙禮陷入沉思中:“沒想到那七個人還有些斤兩。”接著眉頭一展,道:“他們毀了水滸仙寨的大門,咱們也毀了賈府的門吧。”
“啊?”徐戰淳道:“救人要緊!這樣一報還一報的,毀賈府的大門,是不是有些拎不清輕重了?”
南宮峙禮笑道:“你們不用顧慮其他,只管制造混亂,府內府外的亂成一團糟才好呢。等賈夫人派了七個人來驅逐你們,我就進府……”
“你只身闖府去救人?”徐戰淳搖頭道:“不行,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
南宮峙禮拍一拍徐戰淳,篤定道:“你去了,我還得分身救你呢。你還是在外面吧。”
徐戰淳不服氣看著他道:“你一個神醫,我還指望你救不成?”
南宮峙禮笑笑,不見了身影。
徐戰淳一驚,若有所思:莫非這神醫是個深藏不露的?
賈府的十八個家丁,也經不住人多勢眾。可憐了賈府的大門,在兩股勢力的對峙下,晃了幾晃,就搖搖成了兩大塊毫無用處的金屬板。十八個家丁被擠得幾乎壓在大門底下,就撒手四下逃竄了。
大門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連青石地板都被砸裂了十多塊。外面的人一擁而入。
一傳十,十傳百,附近十幾里的百姓的,都爭先恐后趕來看盛景。
賈語博、蘇喜兒站到層樓上,看著如螻蟻般的人流,還在從四面八方的大路小道上,黑壓壓的往賈府方向涌。
賈語博六神無主道:“喜兒,咱們還是……把匪女神丐他們放了吧。”
蘇喜兒壯著膽大聲道:“怕什么!人們大多不過是來看熱鬧的,等見到了匪女神丐的人頭,就散去了!”
賈語博急道:“可是那時……他們也把賈府踏平了啊。”
“還有二門、三門呢……賈府有門一百二十扇,讓他們全部破壞去!”蘇喜兒對屋內的七位哥道:“準備好了嗎?把他們三個的人頭斬下來,掛到水滸仙寨的門前懾眾!”
一哥嘴角劃起譏諷的弧度道:“你覺得這種情形下,就算殺了三人,能把他們的頭顱帶到水滸仙寨嗎?我看,能掛到賈府的大門前就不錯了!”
蘇喜兒決然道:“那就掛在賈府大門!”
“喜兒,這不吉利!”賈語博想象著血淋淋的三顆頭顱,在自家門前掛著,就宛若被噩夢纏了身,又怕又急道:“賈府經歷了一場火災,高府衙的魂魄還沒去呢,又要發生血變……喜兒,你聽到了嗎?高府衙在喊呢,他說他被燒得好痛,他說他不想死,他說死得冤啊……喜兒,你聽到了嗎?高府衙還說,不想看著這百年的府衙,被一片血泊浸染啊!”
蘇喜兒驚得身上發冷,忙轉身四下里看。
殘陽如血,被晚霞燒得紅彤彤的半邊天,好像有一只涅槃的老鳥,在火光中匍匐著站起又倒下。忽而,那只老鳥幻化成了高府衙臨死前的猙獰面目,一會兒又變作了拿著尖刀、青面獠牙、手縫里淅淅瀝瀝滴著血的高蘆捷…… Www ?Tтkan ?CΟ
蘇喜兒像被誰扼住了喉嚨,用沙啞粗噶的聲音道:“不是……不關我的事!高義父……高府衙……不是我燒死的!高小姐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我只是看她要對賈郎不利,才反手把刀按進了她的肚子里……”
賈語博的面皮,仿若輕輕糊著的一張白紙,風一吹就能掉。
七位哥面面相覷了幾秒鐘,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沉沉道:“賈夫人,看來這賈府的罪孽不淺啊!”
蘇喜兒咚的跪在了地上:“一哥救我!”
一哥看她神智緊張錯亂,一巴掌毫不客氣地打在了她臉上:“賈夫人,眼前這件事你辦得好了,太子妃自然有重獎!賈府血氣太重,再給你們換一座府邸就是了!若是辦得不好,鬧得大了,甚至把太子妃給抖了出來,你就等著去地獄里,讓高府衙掐著你的脖子索債償命去罷!”
蘇喜兒的臉,登時又紅又腫,沁出了血印。
也是這一巴掌,讓蘇喜兒清醒過來,她恐懼交織,顫聲道:“調動府里的全部力量,把那些刁民全部趕出去!封鎖消息!”
庭院中更混亂了。
正在這時,蘇喜兒他們所在的那座院子起了火。因為房屋、家具多是木制,等反應過來,已是火勢滔天。奴仆們見賈府遭此變故,都為未來的生計犯愁,不來救火,反而紛紛搶起了府中值錢的東西,卷著逃跑。百姓見了,也心動眼紅,加入了搶銀錢的行列中。
蘇喜兒看見了火,瞳孔中映著恐懼和絕望,她發瘋般地往下沖。賈語博也慌張的奪路而逃。七位哥看了看丐兒等人,遺憾道一句“他們只能葬身火海了,不能用他們的人頭領賞了”,也飛身往安全的地方去了。
一條鬼魅虛飄的身影,從火焰中騰起,直奔金絲網而來。他用鋒利帶著冷芒的劍尖挑破漁網,一左一右攜起丐兒、嫣智姑娘,同時對老學鳩留下一句話:“來不及了!后窗我放了架梯子,你速速從那兒下去!”
老學鳩不假思索,翻身躍上窗臺,沿梯而下。
蘇喜兒、賈語博逃出了火海,保住了命,但已被煙熏火燎得面目全非。賈語博的頭發幾乎被燒焦完了,發著糊味,蘇喜兒的脖頸上被燒傷了一片,呼吸起來都覺焦灼著痛。
那七個人看到丐兒、嫣智姑娘被一個絕世高手凌空提著救出了賈府,駭得久久回不過神來。
冒著濃煙烈火,一只胳膊拎著一個姑娘,凌空而起,須臾不見身影……那該是怎樣的輕功、怎樣的內力啊!
炎炎火焰,噼噼啪啪燒得歡快地響,足以融化巖漿的溫度,烤得大地成了焦黃色。七人卻只覺得冰冷,徹骨發寒。
蘇喜兒跌跌撞撞過來了,滿臉血淚灰痕,叫道:“一哥,該怎么辦!”
徐戰淳接應著丐幫兄弟們往外退,已經到達安全范圍之內。一哥猛然用盡全身力氣,踢著一個巨大石獅,用臨死前的不甘聲音道:“那位高手是誰?”
徐戰淳在遠處冷冷道:“世間高手多得是!就憑爾等,還不夠格兒聽他的名字!”
蘇喜兒爬過來道:“一哥,救救我和賈郎……”
七人都自身難保了,還管得了旁人?看也沒看她,只集中精力打探著退路。
蘇喜兒絕望地伏在地上,再度抬頭,恍惚瞥見著火的那座院落的后面花園里,似乎有個人影在逃!
是老學鳩!蘇喜兒指著那個方向,大喊道:“抓住他!抓住他!”
一哥激靈一動,幾個起落,刀刃已逼在了老學鳩的脖子!
“舉起手來,不要動!”一哥得了失心瘋那般的暴躁,把老學鳩送進了一間鐵牢里面。
蘇喜兒緊跟著,痛哭流涕道:“早應該把乞丐女他們三個鎖在這鐵牢里!就不會被救走了!”
一旁的賈語博,沒魂了似的囈語道:“錢財沒了……一切都空了……什么也沒有了……家里都空了……”
蘇喜兒看著被洗劫一空的賈府,嘶聲裂肺道:“刁民!我的銀子!我的錢財!我的家業!”
一哥冷冷怒道:“命都快沒了,還說什么家業!”
蘇喜兒頹軟的倒在地上,忽從一哥脅下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刀,指著牢里的老學鳩道:“我要殺了你!”
賈語博道:“你殺他做甚么!你殺了他,咱就沒有傍身立命的人質了!”
蘇喜兒恨得流出毒汁道:“殺了他,就能讓那匪女神丐痛不欲生!只要不讓她好過,我蘇喜兒就快活得很!”
說完,她又一字字咬著道:“殺不了匪女神丐,我就一個個殺了她最親近的人!讓匪女神丐看著他們慘死,活著生受錐心之苦!”
賈語博干脆利落扇了她一個耳光道:“你瘋了吧。”
蘇喜兒哈哈大笑起來:“你打我?”
賈語博只是瞧著她,冷靜道出一句:“這兩次攻打水滸仙寨,都是我派人告的密。”
蘇喜兒好像被人當頭打了致命一棒,茫然道:“你說什么?”
重復了幾遍,她尖叫起來:“你泄的密?”
這時,丐兒領著南宮峙禮,悄無聲息地走近來道:“府衙夫人,當年你受了太多苦,我寧可拆散別人既成的姻緣,也想成就你的癡心!可你看看現在你的樣子,也配為人妻嗎?”
蘇喜兒宛如一只火中取栗、被燙了爪子的貓,驚惶看著丐兒,說著最怨毒的話:“你這個乞丐女……你敢過來一步,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讓你生不如死!”
一哥低聲對三哥招手道:“把這個失控的女人,先關起來吧。然后用老學鳩的性命,與匪女神丐交換條件。”
三哥會意,就要去架走蘇喜兒。
蘇喜兒一劍戳在了三哥的手臂,皮翻肉綻,鮮血噴涌。一哥等人忙去為他止血包扎。
蘇喜兒劍尖陡轉了方向,直往丐兒胸前扎去。
南宮峙禮急忙把丐兒往后拉,堪堪避過了這一擊。
老學鳩在牢里看得大急,虛驚一場,呼了氣道:“寨主小心!”
蘇喜兒刺丐兒未得手,杯弓蛇影,風聲鶴唳,聞聲以為有人背后偷襲自己,急急回轉個身,用盡力氣把劍擲向了老學鳩的心中,貫穿而入!
血汩汩流出來,染紅了牢房的麥秸茅草。
所有人都驚呆了。
老學鳩嘴里涌著血,微弱地笑著道:“寨主,老朽不能再陪您了……”
“老學鳩!”丐兒凄叫一聲,撲向牢門,捶打著鐵鎖鐵鏈子:“快開門!”
蘇喜兒笑得渾身都在顫。
賈語博掰開蘇喜兒握得緊緊的手,取出一把鑰匙,飛快打開了門。
丐兒沖進去,抱住了老學鳩搖搖欲墜的身體,企圖把他背起來,道:“老學鳩,你撐住……咱們回家……”
“寨主,不要管我……”老學鳩眼中,生命的光芒一點點消逝:“寨主,你聽我說……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父親……我有一個兒,今年好大了,像你這般大,出生后不久……他母親……就把他抱走了……我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如果一日見了我兒,請一定……對他……傳達我的歉意……”
丐兒淚眼婆娑道:“好,好!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那時……他母親還未給他起名……名……”老學鳩艱難地說到這兒,丐兒感覺到自己的懷里,老學鳩的頭和手臂一沉,戛然無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