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趙遷穿著純白略顯燦亮的金線龍飾長袍,與一身淡雅月牙白的東方爺站在一起,一個高貴炫目,一個禮雅飄逸,一個流著金的華氣,一個斂著玉的潤味。
薛淺蕪亦打量著他們。無需多作任何對比,她的眼里心里只東方爺一人,所以爺的舉手投足皆是完美,輕易把趙太子比下去了個無影形。
當愛一個人時,不會拿他之短,與別人的長處對照,那樣只會徒增他人價值,貶了自己所愛。貶自己所愛,其實又何嘗不是在貶自己呢。除非不再愛了,尚可鄙棄。但是即便不再愛了,去貶一個曾經愛過的人,也是好笑至極的,否定自己過去的眼光,與蠢物的實質區別并不太大。何況是東方爺,一個聚攏著整個王朝優質內涵的才俊,一位吸引著無數愛慕目光的年少有為青年,薛淺蕪的最愛。
就在她的心里蕩著歡喜,如水蒸氣一般飄飄然滿溢出來的時候,趙太子遷平靜向她走近了兩三步,淡淡地以一種紆尊降貴的姿態說道:“原來是你……不想你竟深藏不露,擁有一身絕好手藝?!?
絕好手藝?薛淺蕪微詫著,旋即想起了自己當下的鞋匠女身份,立馬微微福了福身,面容毫無波瀾,得體對道:“不過是些雕蟲小技,聊以糊口罷了,沒什么值得賣弄的,張揚甚矣,恐貽笑于大方之家?!?
東方碧仁看著薛淺蕪的端然自持,知道她是顧及場面,委屈自己,不由向她投去歉意愛惜的一嗔,并著三分溫柔淺笑。
薛淺蕪心如春風拂過,又軟又醉,杵在那兒,半晌靜默無言。趙太子遷看她呆著,頓了片刻,又道了句:“你似乎變了很多?!?
這話打斷了薛淺蕪的甜蜜,她明白趙遷的意思,也許在他眼里,她應該是個風風火火,永不知情為何物的憨丫頭吧。然而現在,她對東方爺的迷戀和依賴,雖然在公眾前竭力隱藏得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看在知情人的眼里,那份癡纏仍是欲蓋彌彰,怎么也掩不去的。
薛淺蕪乖巧道:“蒙受東方爺的恩澤和指點,再不可雕的朽木,也會變得有心一些?!?
東方碧仁聞言,差點忍不住大笑出聲。這是在鬧哪出兒,居然把功勞都讓他一個人背了,壓力好大。
趙太子遷也覺有趣,笑著對東方碧仁道:“東方弟的教化說服之才,素來都令本太子哥自愧弗如,今日果然再次開了眼界。”
東方碧仁瞥了一眼薛淺蕪,見她仍是端莊肅穆的模樣。暗下直出冷汗,口頭上自謙了一番,兄弟倆方并著肩,往貴賓席上坐了。
開業典禮的進行,通常是冗長而令人瞌睡的,要不是礙于本朝最有前途的倆公子哥兒在場,薛淺蕪肯定早就遣散觀眾,直接步入正題,營業大吉了。薛淺蕪再不屑于世故,畢竟“坎平”鞋莊寄托了太多人的厚望,皇帝親筆題匾,豈是隨便就能草草完結了的?
各方的慶賀之詞,紛沓而來,如同老太太們又臭又長的裹腳布,似乎永遠也望不見個盡頭。薛淺蕪強忍疲倦哈欠之意,懨懨地看著一批又一批趕來湊熱鬧的人。
一聲不滿的嬌喝,忽然入得耳來:“遷哥哥,東方大哥!你們好不厚道,獨自撇下妹妹一人在宮里悶得慌,卻跑到這里來玩兒!”
薛淺蕪心一緊,頭皮一麻,萎靡的精神頭兒,猛地被提起了。
虧東方爺把她倆藏得好,來京城了這么久,從沒碰上過正主兒。沒想到鞋莊開業第一天,就迎來了有嚼頭的。
要說真正頭疼的,并不是薛淺蕪,而是兩位大男人。
東方碧仁側身扶著靠椅,半蹙著眉站了起來,繃著臉不言語。趙太子遷三步并作兩步,走下席去,牽著那女子的小手,無奈笑著哄勸道:“妹妹,你不是跟著王麼麼學刺繡嗎,怎得空暇跑了出來?是不是又偷懶了?仔細父皇和母后知道了,又要施加新的懲罰于你……哥哥可是看得不忍心啊……”
趙太子的恩威并施軟中帶脅,顯然并沒能使來者畏懼。素蔻公主嘟著嘴,氣呼呼地哼道:“不要打岔!以為把我岔過去了,便不追究你們戲耍我之罪嗎?”
素蔻公主一邊說著,淚花兒已從眼眶里泛了出來,她甩著大袖子,踩著高高的公主屐,忸氣著從人群里躋身上了臺前,蹭到東方爺的身邊,委屈地抽搭起來。
趙太子遷說道:“又來纏你東方大哥了,這么大閨女了,害不害羞?都是把你疼慣了……”
東方碧仁眼睜睜看著素蔻公主整張臉貼在他的手臂上,淚水沾濕了自己的衣袖,卻不好當著官員百姓的面,撤開袖子,讓她無所依附。那樣既顯得失卻度量,也容易讓皇室中人捕風捉影,說他怠慢公主,拒絕情誼,不識抬舉。因此一時作難,僵著身子站在那里,好是歉然地看著薛淺蕪。同時他心里還隱隱有一絲期盼,他在期盼薛淺蕪的反應。
其實只要別太出格,女人對付女人,比之男人對付女人,更有辦法,效果也更立竿見影。
薛淺蕪本來想捉弄東方爺的,當看到他眼里那抹讓人心疼的歉意后,竟舍不得了,于是裝模作樣咳了一聲,眼里閃過促狹之意,走到抽噎假泣的素蔻公主背后,輕輕一拍,再一拉扯,把那素蔻公主揪直了軟塌塌的身子,沖她沒頭沒腦皮笑肉不笑道:“這位妹妹,撒嬌請到奶媽懷里!他是有婦之夫,務請自重!你不顧及臉面,他還得要形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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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蔻公主只覺一股涼意淹沒頭頂而來,灌徹胸腔,冷凍血液,當場忘了最本行的“哭泣才是硬道理”,錯愕地看向來者。
人群在久久的沉寂之后,騷動然后沸騰起來,東方大人他是……有婦之夫?
趙太子遷說不出話了,東方碧仁傻眼了,就這樣毫無預兆的,大庭廣眾之下被赤倮倮打上了私人標簽?好大一頂帽子,讓他歡喜都來不及,接受又太無措,硬生生卡在了那里。
素蔻公主呆了良久,一眼不眨盯著薛淺蕪,終于歇斯底里吼了出來:“是你……你怎么來了?……你來這里干嘛?……怎么可能是你?……你不是被拋在煙嵐城了嗎?……”
薛淺蕪眼看鬧得大了,東方爺勢必不好過。別說爺沒準備,她薛淺蕪也沒準備呢。
扮作防不勝防的傻叉樣兒,薛淺蕪張著嘴,滿臉仰慕崇拜地道:“原來是公主大駕親臨?。∶衽€以為是哪個不自重的,膽敢光天化日之下,抑制不住春/情/蕩漾,狼撲虎啃,玷污東方爺的清白形象!罪過罪過,民女只認為著東方爺撞了花癡踩了狗屎運,一心想要幫他脫圍,他干凈了,也好給公主您一個交代!豈料盼望之深責罵之切,誤會大了,竟瞎了眼,沒看出來是公主,萬望恕罪啊呀……”
薛淺蕪這番話,可謂峰回路轉,波折起伏,讓人如坐浪峰,難穩亦難定。東方碧仁哭笑不得,趙太子遷滋味難辨,素蔻公主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礙于自己有失體面在先,而昔日情敵的話又似乎是恭敬而善意地為自己著想的,也就勉強笑道:“我是個愛湊熱鬧的,卻見他倆合伙兒撇下我,有些氣急罷了……”
薛淺蕪才不管那公主在說什么呢,她想要看到的結果,已出現了。黏人的淚桶子,總算撤離了東方爺。
“原來是這樣啊……”薛淺蕪干笑道:“既是一場誤會,公主請繼續,繼續那個……只當什么也沒發生,民女什么也沒看到……”
東方爺和趙太子遷徹底白眼,這還能繼續嗎?不要說哭的興致被打斷了,單憑薛淺蕪剛才的那番辯解,饒是多么厚臉皮的姑娘,也不敢“狼撲虎啃”了。就像洗澡,中途強自把水停了,人都意興闌珊地穿好了衣服,再放水讓接著洗,誰還覺得是享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