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進入上流社會,大概頭一課就是學會挨凍。
指甲不慎勾到了肩上垂下的絲帶,她低著眼簾,靜靜的審視自己這一身行頭。
那是一件淡粉色的禮服,質地輕薄,做工精良,因是名家出品,所以價格貴的格外理直氣壯。
慕家傭人送來的當天,她就穿上試了試,柔軟的料子貼在皮肉上,僵硬得手心兒都出了汗--她覺得自己像個演技拙劣的小偷。
遠處傳來幾聲鳴笛,是婚車車隊到了,等在教堂門口的人群跟著沸騰起來,苦等了許久,顧桑青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誰知笑容才揚起一半,便聽到身后一聲嗤笑傳來。
“這慕老爺子也真夠逗的,二婚娶個下三濫,也值得他這么大張旗鼓,年前我們家就收到請柬了,好嘛,就那請柬上的金子刮下來都能賣些錢了!”
“慕紹和在B城是什么勢力?不管他想干什么,咱不就只剩下拍手叫好的份?這個馬屁,你敢說你有膽子不拍?再說了,他娶那女人,不是個畫家嗎?”
“什么畫家!下三濫就是下三濫,我聽說認識慕老爺子以前,那女人帶著女兒住在城東福祿區,純粹就是貧民窟啊!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能是什么好貨色!以為帶著她那野種女兒就能一步登天了?哼,看著吧,四少能給她們好果子吃?”
“對了,四少今天怎么沒來?”
“聽說是去意大利談生意了,想也知道沒那么巧,老子都要跟二房拜堂了,四少再怎么不樂意,也不可能沖過來打他老子的臉啊!慕家這往后的日子……可熱鬧嘍!”
一輛加長款的勞斯萊斯停在教堂門口,衣著筆挺的仆人走上前去開門,蹲守在一旁的記者爭先恐后的狂按閃光燈,人群漸漸向婚車涌去,方才那嚼舌頭的二人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看熱鬧,才要往前追兩步,不期然被一個女人擋住了去路。
那女人--應該還算是女孩,穿著一襲淺粉色的禮服,身姿纖秀,容貌清雋,正靜靜的看著他們,她沒有化妝,睫羽卻尤其濃長,黑壓壓的綣在眼前,遮住了意味不明的目光……
那二位少爺也算是久經沙場,此刻卻讓她看得有些后背發涼,其中一個見她衣著不凡,
更是不敢輕易得罪,猶疑的道:“這位……小姐?”
人群傳來一陣歡呼,緊接著便是細密如雨的掌聲,對峙的三人一同回過頭去,看見那對“老新人”正踏著紅毯,徐徐朝教堂走來。
慕家勢力盤亙B城多年,及至慕紹和掌權,更是將慕氏發展到一個巔峰,他的氣度風采,時常為上流社會津津樂道。
此刻在諸多來賓和直播攝像機前,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前,他作為主角,臉上帶著平靜寬和的笑,向夾路兩旁的人淡定的揮手致謝,那分過人風度,當真稱得上焦點。
對比之下,他身邊的新娘就顯得局促許多,雖然那年近四十仍稱得上遺世佳人的絕美容貌能讓人眼前一亮,但在諸位火眼金睛的上流世家眼里,那抹所謂的“下等人氣質”卻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了。
她在眾人含義莫測的眼神中低下頭去,攏了攏雪白的頭紗,想要遮住面八方四的滾燙視線,活脫脫像只掉進狼窩的兔子--端的是滿身的小家子氣。
身后的兩人又是一陣鄙夷的冷哼,顧桑青卻顧不上了,她的視線凝在那驚慌失措的新娘身上,目光憂傷而憐憫。
那是她的母親顧寒貞,軟弱了一輩子,單純了一輩子的小女人,顧桑青懂事了多久,就保護了母親多久,可今天,母親卻勇敢的站在了另一個男人身邊,忍受著眾人的鞭笞。
顧桑青輕吸一口氣,望著遠處連綿的云霞,心里涌起一陣難言的悲涼。
正在此時,慕家的仆人擠了過來,站在她身邊,恭敬的道:“桑青小姐,請進去就座吧。”
顧桑青連忙應一聲好,跟著他走進教堂,經過先前那兩人時,她忽然停了下來,眼睛盯著其中一個,歪著頭瞧了幾秒。
那男人塌鼻突目,貌似青蛙,整張臉唯一能入眼的大概就是白皙的膚色了,偏偏鼻翼兩邊又長了許多雀斑,就這么一幅尊榮,還鼻孔朝天的擺了個睥睨模樣。
驟然與桑青四目相接,男人怔了怔,只盯著她的眼睛,一時竟看癡了--那烏濃睫羽下的一雙眸子,當真稱得上明如秋水,清洌洌的望過來,幽幽的滲進了心底。
顧桑青瞧著他發愣的樣子,勾起唇笑了笑,頰邊兩
朵小梨渦,襯得她整個人俏皮又乖巧,她指著男人,回頭對那慕家的仆人道:“哥哥,這位先生是誰呀?”
仆人瞧了一眼,恭敬的道:“桑青小姐,那是沈家的少爺。”
那沈少爺盯著仆人身上的慕家制服,忽然汗流浹背。
顧桑青點頭哦了一聲,笑瞇瞇的道:“沈先生今天能來參加我媽媽的婚禮,我真是感激不盡,改天一定要讓慕叔叔親自登門拜訪……哎呀!”顧桑青皺起秀眉,嘖了一聲,回頭看著仆人,是個無可奈何的摸樣,“應該叫爸爸了吧,我真是笨。”
那訓練有素的慕家仆人并未接話,只是淡淡笑了笑,依舊恭敬的道:“桑青小姐,婚禮快開始了,您請進吧。”
顧桑青朝沈少爺淺淺鞠了一躬,溫嫻禮貌的道:“真抱歉,我要先進去了。”她抬起頭來,盯著男人慘白的一張臉,慢悠悠的吐出幾個字,“沈先生,您玩的開心點。”
那沈先生登時像被抽了筋一樣,雙腿打著哆嗦,汗流浹背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作為即將進入慕家的“桑青小姐”,因著習俗,顧桑青被仆人恭而敬之的引到了第一排,她在指指點點的議論中坐的四平八穩,笑意盈盈。
B城最德高望重的神父上個月中風了,今天主持婚禮的這位還是從國外大教堂空運過來的,可見慕紹和還是頗下了幾分心思。
神父走上臺,站在一對人到中年卻如花似玉的老新人面前,嚴肅而充滿暗示性的咳嗽了一聲。
座無虛席的教堂瞬間便鴉雀無聲了--而這一刻,大門霍然被推開的聲音,就顯得格外震耳欲聾起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顧桑青卻是第一個回過頭去的。
首先從門外沖進來的是十幾名黑衣人,紛沓的腳步惹來幾聲驚呼,在初春淺薄的陽光中,那訓練有素的保鏢分立兩側,一動不動如銅鑄。
然后,在滿室詭異的肅靜里,慕安陽緩緩走了進來。
他很高,黑色風衣勾勒出挺拔優雅的身姿,步履沉穩而驕傲,仿佛全世界都是他腳下的泥,在洞穿滿室的陽光中,他和所有人不動聲色的對峙著,俊美英朗的臉孔如逆著光的雕塑,棱角分明,無處不精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