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搬來圓明園之前,純貴妃便開始“病”了,那時候不肯就醫服藥,真真假假鬧的是要見皇帝要見六阿哥,紅顏早已不會再對她心軟,該怎么處理便怎么處理,但這會子子聽說快不行了,也沒想到會這么突然。
愉妃勸紅顏:“你有著身孕就別管那些事,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她是皇上的人,皇上都不管了,我們何必在乎。”
紅顏略思量后,問慶妃:“這消息傳出去了嗎?”
慶妃搖頭:“先來告訴咱們的,就怕之后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大家都該知道了。太后娘娘那兒,也不能隱瞞。”
愉妃問紅顏:“是不是別讓人知道的好,或是你與皇上另有打算?”
紅顏擺手,卻道:“去問問純貴妃想見什么人,除了皇上之外其余都能滿足,而不是我不讓她見皇上,是皇上自己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
慶妃好奇:“什么人都能見,若是要見姐姐呢?”
紅顏搖頭苦笑:“她怎么會見我,見我來承認她這輩子一敗涂地嗎?”
這邊正商議著純貴妃的事,門外頭白梨來找愉妃,說忻嬪娘娘來問有沒有什么事能叫她去做,殷勤主動得叫人不知如何回絕才好,愉妃走時嘆息:“她是巴不得,咱們全體退,都讓她來做。”
眾人散去,紅顏站在門前等櫻桃送客回來,櫻桃方才聽主子們說話,就覺得紅顏必定另有事吩咐她,主仆倆心有靈犀,紅顏說:“慶妃若安排得純貴妃想見的人去咸福宮,你派人小心仔細地聽著她與那些人說什么。我總覺得六阿哥從前也是見過純貴妃,不知是不是從那時候起,就已經有什么事,是咱們不知道的。”
櫻桃自信滿滿地說:“您不吩咐奴婢也這么想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說不定純貴妃能說些真話。”
數日后,純貴妃病重的消息果真散了出去,佛兒為此事回圓明園來,想聽一聽額娘的指示。對于一個生了自己,但一輩子都沒怎么見面說話的人,談孝道不現實,但佛兒心善,善良的孩子心里總有過不去的地方。
但紅顏卻硬著心腸道:“你去見她,便是見她如何悲慘潦倒的模樣,她若在你面前大悲大怒,甚至說刻薄的話,你打算記一輩子嗎?你既然來問我該怎么做,可見你心里見與不見是矛盾的。既然有不見的心,那就堅定來不要去見,額娘對于兒女的心愿,只有你們平安健康,那你好好地過日子,對她也是一份孝道了。”
佛兒想了想,終于定心說:“我聽額娘的。”
紅顏欣慰,笑問:“這件事,福隆安怎么說?”
新嫁娘提起夫君來,總是滿面緋紅,她軟軟地依靠著紅顏說:“他說我想怎么做,他就怎么陪著我,這話聽著是好聽,不就是個沒主心骨的么。”
“哎喲,這都數落起自家相公的不是了。”紅顏摟著女兒歡喜地說,“額娘真是羨慕你,額娘就不敢隨便數落你皇阿瑪。”
佛兒搖頭道:“皇阿瑪如何待額娘,我可是自己用眼睛瞧的,福隆安能有皇阿瑪一半我就知足了。”
紅顏笑:“學你皇阿瑪,三宮六院佳麗無數?”
佛兒連連擺手,露出皇女的驕傲:“他敢,皇阿瑪還不打斷他的腿。”
母女之間說話,從前總有個小家伙在邊上嘰嘰喳喳,就連佛兒都察覺到這不尋常地安靜,問母親:“小七去別處了,她不知道我今日回來?”
紅顏微微蹙眉,嘆道:“永璐的事之后,你妹妹就變了個性,我怕自己的悲傷會影響她,努力堅強起來努力開導她,可還是沒什么用,而她也沒有不正常,就是沒了從前那么活潑,也不大愛笑了。”
此時乳母將和恪抱了來,恪兒從襁褓里就是個安靜的孩子,小七則截然不同。不久后櫻桃領著小七來,小姑娘給額娘和姐姐行禮后,就坐在一旁看著恪兒,給她拿玩具給她拿吃的,仿佛一心一意地守護著妹妹。
佛兒出嫁后,因紅顏的要求并不常回宮,之前回來應付各種人情沒空好好陪伴妹妹,這一次再見,昔日調皮搗蛋的小丫頭變了個人似的,叫佛兒好心疼。她摟著小七說些悄悄話,更強烈地感覺到妹妹的變化,她才這么點大,最該是率性的時候,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必定是有緣故,可她對于生死應該還沒有那么強烈的概念,到底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額娘,小七是不是當時撞見什么了?”佛兒摟著妹妹,小姑娘安安靜靜地在她懷里,若是從前早就掙扎著跑開了。
“我問過了,你皇阿瑪也問過了,連乳娘和櫻桃都問了,她只是呆呆的。”紅顏心疼地望著女兒,“也許只有等她再大一些,明白更多的事,自己會做出選擇。她一切都好,也不是真的不笑了,就是沒有從前那樣嬌蠻霸道,沒有那么活潑了。”
“姐姐要給太祖母請安,小七隨我一同去可好?”佛兒要去平湖秋月向溫惠太妃請安,便領著妹妹一起走,本想一路上與妹妹說些貼心話,可是小七安安靜靜的,換做從前,從天地一家春走去平湖秋月的路上,佛兒不知要責備妹妹多少回讓她別亂跑,可現在她乖巧地牽著姐姐的手,只有佛兒與她說話時,妹妹才會有反應。
往前走的路,迎面遇見一眾妃嬪過來,為首是忻嬪,身后跟著豫嬪蘭貴人和瑞常在,佛兒帶著妹妹要上前請安,可小七忽然主動伸出雙手要姐姐抱抱,
佛兒見她這樣主動,毫不猶豫地就把妹妹抱了起來,但之后見了忻嬪幾位,小姑娘只是摟著姐姐的脖子一言不發也不看她們,直到兩處散了,她才嬌滴滴地說:“姐姐,小七要來自己走。”
“不要姐姐抱了?”佛兒問。
“姐姐累,小七自己走。”漂亮的小丫頭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本該清澈的眼眸的確像是蒙上了一層什么東西。
佛兒屈膝蹲在妹妹的面前,捧著她嬌嫩的小臉蛋,縱然心疼得想要緊緊摟著她,還是很突然地沉臉色道:“小七現在有什么話,是對姐姐也不能說了是嗎,小七不喜歡姐姐了是嗎,小七以后都不要和姐姐好了?”
小丫頭頓時眼圈通紅,著急地望著姐姐,腳不安地磨蹭著,佛兒虎著臉繼續道:“姐姐不喜歡現在的小七,一點也不喜歡。”
“姐姐喜歡小七。”可憐的小公主哭了出來,伸手想要姐姐抱抱,佛兒心一軟松開了手,小小的人兒鉆進懷里嗚咽著,她抱著妹妹站起來,不經意看到身后遠去的一行人,想到剛才小七忽然主動要自己抱抱,她與忻嬪幾人說話時小丫頭很沒禮貌地背著身,莫說她現在比從前更懂事,便是很小的時候,也曉得看見長輩要停行禮,這延禧宮的孩子都要懂的規矩。
佛兒心里一個激靈,不動聲色地抱著妹妹繼續去平湖秋月。
此刻紫禁城里,幾位太醫從咸福宮出來,見三阿哥和六阿哥等在門外,紛紛上前行禮,并詳細稟告純貴妃的病癥,但不論怎么說得婉轉,都是那最殘酷的現實,怕是熬不過這幾天了。
太醫們退,門里兩個內侍來請二位阿哥進去,這道層層封鎖多年,想見一面親娘比登天還難的門,如今終于敞開了,可再見面,就是訣別了。
六阿哥往里走,卻見三阿哥站著不動,他冷笑:“三哥不去見額娘嗎?”
三阿哥是被皇帝叫來的,若不然他當真不想來見母親,可見六阿哥這態度,他更氣惱:“什么額娘,你額娘是慎郡王福晉,你要去見誰的額娘?”
六阿哥哼笑:“也就咱們兄弟間,能說出這種話,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被活生生分開,那一個攀著高枝,怕是一輩子都不愿來的。也該是我們兄弟姐妹,才如此無情,我到公主府去看望她,你猜怎么著,人家壓根兒就不見。我們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孽,要從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
三阿哥道:“那這輩子,就少做點孽吧。”他丟這句話,轉身就離開了咸福宮,怨了一輩子做純貴妃的兒子,這種時候他真的不愿再去扮什么孝子。
幾個太監見阿哥們鬧成這樣,也不知如何是好,六阿哥朝親哥哥啐了一口,轉身就往門里走,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母親已經虛弱成那樣,他最后一次來相見,額娘還是好好的,到底為什么會這樣,整個人都瘦得脫了形。
邊上的宮女見六阿哥一副要質問的態度,縱然他已經過繼出去了,到底是正統的皇子,便輕聲提醒道:“您要知道,娘娘已經快五十歲了,年紀擺在這兒,不老也要老了。”
六阿哥卻見過那些過著豐足生活的婦人們,莫說五十歲,就是六十歲也比她額娘強,六阿哥剛要發作,聽見母親虛弱地喊了聲:“永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