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是從李煜口中說了出來,唐紹驚訝于此時氣勢咄咄逼人的李煜,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內(nèi)心忐忑,差點慌了神,一時語塞,竟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在眼眶里打起轉(zhuǎn)來。
三人都沉默不語,氣氛陡然尷尬起來,茗衣看著這倏然轉(zhuǎn)變的事態(tài),亦是束手無策。十年來,她從未見過如今日般失態(tài)的公主,更沒有見過國主盛怒一反往常,甚至在南唐剛剛亡國的那段時間里,這對兄妹所表現(xiàn)出來的也只是痛苦與傷心罷了。
“你是愛上他了吧。”李煜冷笑,目光中竟有了些許嘲諷和失望:“否則,以你的個性,絕不可能就這么接受他給你的封號,乖乖地搬到儀寧宮!”
唐紹愣住:“六哥,我——我是愛上了他,可那已經(jīng)是之前的事了。”
“混賬!”唐紹話未完,李煜盛怒之下就給了唐紹一記耳光。唐紹捂著紅了半邊的臉,詫異、不可置信,淚水奔涌而出……
“從嘉你干什么!”李煜還要再伸手,被小周后生生攔下:“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
“親妹妹?”李煜指著唐紹,因余怒未消聲音抖得厲害:“你問問她,她還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茗衣忙扶住唐紹,卻被唐紹一下子打開,此時的唐紹竟是冷靜的出奇:“委曲求全、肉袒以降,你自己又比我強多少?”
李煜聽了這話,當時就被堵的無話可說,許久方自嘲一笑,是啊,自己這算什么,五十步笑百步嗎?她說得對,她不過是愛上了趙光義而已,比起當年自己的軟弱無能來又算得了什么?
“茗衣,你先退下,讓他們兄妹好好靜靜。”
說話的正是小周后,她自己也正要起身離開,卻被李煜按住肩膀動彈不得:“女英,你別走。”
“從嘉,事已至此,又何必動怒傷了親兄妹的感情呢?”
“我只是想不到,根本想不到。”
小周后嘆了口氣,絕美的詩詞緩緩道出,卻是當年李煜為她所作的那首《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一詞念罷,兩人都是吃驚的看著小周后,李煜先是震驚,復又有了幾分愧色,唐紹當下明白過來。她知道這首詞是李煜為小周后而作,寫二人暗地里幽會的情景,而當時,小周后的姐姐大周后正病重。如今小周后把這詞拿出來,剛好堵住了李煜的嘴,自然也幫了唐紹一個大忙。
唐紹放松下來,對著小周后端起一杯茶:“以茶代酒,謝謝嫂子了。”
“今兒除夕夜,不如拿出兩壇好酒來助興,咱們?nèi)齻€難得有機會在一起,總不能這么平平淡淡的就過去,從嘉,你說呢?”
李煜看了看兩人,輕笑道:“也罷,既是除夕夜,咱們就痛痛快快的喝一回。”
劈里啪啦的爆竹聲接連響起,充斥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家家都是燈火通明,張燈結彩,到處都是新年的歡慶與熱鬧。
黑暗與燭火交錯,就這樣迎來了太平興國二年。
雖說冬日天亮的晚一些,但此時也已完全放明了,屋里幾個人仍舊昏睡著,就連茗衣此時也正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幾個人胳膊胡亂搭著,桌上簡直就是哀鴻遍野了:大大小小的酒瓶被雜亂的四處放著,有的甚至不知什么時候被摔碎了,碎片到處都是。筷子撒了一地,干果更是無處不在,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
此時的萬歲殿,皇帝面色冷峻的站著,任由忙忙碌碌的宮女為他更衣。因著在新年的第一天是要祭祖的,因此服飾也格外隆重。穿的是只有祭天等重大活動時才穿的朝服。
趙林看著皇帝面色似乎頗有不善,也不敢多言,雖說祭天祭祖要莊嚴肅穆些,可皇帝的臉色除了莊重,更多的似乎是濃郁的不悅與冷淡。
“貴妃還未回宮?”
聽著皇帝這似怒非怒的問話,趙林一時猜不透天子的心思,因此只說了句:“儀寧宮那邊尚未傳來貴妃回宮的消息,想來是守了一夜太累了。”
“哼。”皇帝嘴角一扯:“守了一夜?罷了,先去祭天吧。”
日上三竿。
當唐紹迷迷糊糊的醒來,看到滿屋子的狼藉,頓時清醒過來,這才想起昨晚都發(fā)生了什么。再看看其他三個熟睡如豬的人,唐紹雙手叉腰鼓足了力氣喊道:“快起來了,都正午了!”
三個人的反應如出一轍,都被眼前的樣子嚇了一跳,還是小周后最先明白過來:“茗衣,去備些熱水來伺候公主沐浴,我去喚幾個侍女來,紹兒,先陪著你六哥吧。”
唐紹扶了李煜坐到一旁,自己也坐下:“六哥,昨日可盡興?”
“昨晚可真是酣暢淋漓,痛快之至啊,若是以后年年都能如此我就知足了。”
唐紹苦笑,史書上記載李煜在亡國后第三年就被宋太宗毒死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在這人世間只剩一個新年了吧。不管如何,自己一定要努力改變這個結局,自己不能也不想看到最疼自己的哥哥親手被自己的丈夫殺死。就算歷史真的無法改變,她也要奮力一搏。
“那我以后每年都來,哥哥嫂子可不許嫌我煩。”
“這是自然,我們巴不得你能天天來呢。”
這時,茗衣推門而入:“公主,浴湯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李煜笑道:“快去吧。”
然而,等唐紹沐浴后出來時看到屋內(nèi)又多了一個人,笑意頓時斂了去。顯然,趙光義也聽到了腳步聲,回頭看著她,面色略微冷淡。李煜和小周后看向她的眼神卻滿是擔心。
唐紹一時氣結,行了個大禮道:“臣妾見過陛下。”
趙光義也不叫起,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樣子你是準備回宮了?朕還以為貴妃娘娘在這兒逍遙了一天,樂不思蜀了。”說著,走到了唐紹身邊。
唐紹知道他是故意如此,也裝作不快的樣子,道:“陛下言重了,只是昨晚喝了些酒不小心醉了,起的有些晚,因此耽擱了回宮的時辰,還請陛下千萬不要怪罪。”
趙光義一下子笑了,扶起唐紹,道:“罷了,朕本就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見你遲遲不回,因此過來看看。好了,跟我回宮吧。”
“謝陛下。”
正要出去時,趙光義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腳步,頭也未回:“對了,今晚酉時朕在崇德殿賜宴群臣,隴西郡公若是無事便去吧。”
馬車上,二人對坐。
看著唐紹那若有若無的躲避的眼神,趙光義忍不住輕笑:“你這是躲著誰呢,嗯?瞧你剛才禮數(shù)周全的樣子,一口一個臣妾陛下的,當真有那么生氣?”
“誰讓你剛才一直板著個臉,我還以為你生氣了,語氣又那么刻薄。”
“我是有些生氣,不過是為了你喝酒的事。”
“不過偶爾喝一次罷了,你也至于?再說,那是我的親哥哥,也不是別人。”
趙光義笑著搖搖頭,坐到了唐紹旁邊:“喝酒傷身,貴妃娘娘身子弱,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一句話引的唐紹笑了起來:“知道了,小義子。”
“也只有你敢跟朕這么放肆!”說著,趙光義緊緊摟住唐紹,對準那張紅唇就吻了下去,久違的氣息、柔軟的唇瓣讓他欲罷不能,手也不安分起來,摸索著伸入唐紹的衣領。
唐紹猛地推開趙光義,理了理衣領,道:“這是在馬車上呢。”
“呵呵。”趙光義低聲壞笑,復又死死摟住因害羞而滿面通紅的唐紹:“那,等今晚賜宴結束后如何?”
“你……”唐紹白了他一眼,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他。
趙光義幾乎是把嘴貼到了唐紹耳朵上,陣陣熱氣弄得唐紹全身發(fā)癢,趙光義摟著唐紹的手也加重了力道:“朕早就等不及了。”
正在唐紹以為他還會有什么動作時,趙光義卻一下子松開了唐紹,一個重心不穩(wěn),唐紹就和馬車來了個親密接觸,好不狼狽。趙光義一直壞笑著看著坐在地上的唐紹,直到她那如刀般埋怨的目光一道道射過去,才將她扶起。
昨日的大雪尚未褪盡,不覺冷風呼嘯,卻已是傍晚時分了。極目望去,天地之間仍是一片雪白,只是來來往往的人較多,雪已被踩實,走上去竟如冰面一般光滑。唐紹披了件大紅的斗篷,靜立于臺階之上,遠遠地望著前方燈火通明、人影匆忙的崇德殿,擔心的卻是里邊的人。自己對宋史了解的并不十分詳盡,只知道這宋太宗不比宋太祖,雖英明果決,卻絕非寬仁之君。
茗衣找了唐紹半天也找不見,正想著出門去尋,情急之下卻撞到一個人,抬頭一看,可不正是唐紹?
“我的好公主,您總算是回來了,不然這黑燈瞎火的,讓奴婢上哪去尋?”
“不過是在院子里走了走,屋里火盆燒的太旺,有些悶。”
“公主是在擔心國主嗎?奴婢聽聞陛下對臣下素來苛刻……”
話未完,唐紹倏地轉(zhuǎn)過頭,眼神微冷,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放肆!這話若被別人聽了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是奴婢錯了,還請公主息怒。”
“罷了,吩咐下去,命人都準備妥當,茶點尤其要上心,等會兒萬不可沒了禮數(shù),壞了規(guī)矩,沒得讓那幫女人笑話我這儀寧宮。”
茗衣轉(zhuǎn)身吩咐了,又開口道:“公主,您貴為五妃之首,眼下陛下又尚未冊立皇后,自然您就是默認了的后宮之主,這穿著打扮更不能輸了氣勢,白白讓她們笑話。”
唐紹解了斗篷,徑自往里走去,茗衣把斗篷放下,又引了唐紹做到梳妝臺前。唐紹淡淡笑道:“一切按貴妃的品階來,切記不可逾矩。”茗衣也打趣道:“是,這個奴婢心里有數(shù)。”
“首飾要素雅些的就好,我向來不喜歡那些金銀翠玉、紛繁復雜,五花八門的,戴在頭上難受得緊。”
茗衣手一僵,木梳應聲落地,茗衣慌忙彎腰拾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給唐紹梳妝。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