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措軍費很順利。
沒有人能拒絕權力的誘惑, 貴族女子可以靠著出身生而擁有的教育資源給予的基礎,再付出更多的努力爭奪權力,但老實說, 在別的國家不清楚, 在葛天國, 貴族女子爭奪權力的數量是遠不如中下層的。
高貴的出身不僅僅為貴族女子帶來了優渥的教育資源, 還有優渥的生活。
贏家不改變是人性。
當聽話與服從就能過著錦衣玉食、輕松閑適的優渥生活時, 還能努力拼搏不斷壓榨自己潛力的人著實不多,不論男女。不同的是,男人的身后有冀州的社會氛圍在推逼, 女人身后沒人推逼,是否壓榨自己便更多的靠自覺。
中下層就不一樣了, 不是貴族, 沒有生而優渥的生活, 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 向上爬的欲/望無疑更加強烈。恰巧葛天國是紡織業與商貿發達的國家,紡織業的匠人被稱為織女,織女兩個字足以說明這個行業的主要從事者什么性別。
氓庶女子沒有貴族的女子教育資源,無法靠習武和修習靈力來彌補與男性的體力差異,但經商靠的是腦子還是體力?除非經商的環境是一個非常混亂無序的地方, 沒有武力無法生存, 不然比的就是腦子。但話說回來, 沒有秩序的環境, 它也不可能發展商貿。
葛天國對商貿依賴重, 國庫每年大部分收入來自商稅,自然也很注重這方面的法律, 論商貿領域的成文法完善程度,葛天國能在帝國萬千方國中殺進前三。
葛天國民間有錢的女商人著實不少,多多少少都有點宗族或兄弟從子贅婿想謀奪財產的困擾。
若無合法子嗣,宗族與兄弟從子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吃絕戶。而想要合法子嗣就得先找個贅婿,又不能保證贅婿不會謀財害命,生育本就是半只腳邁進鬼門關,稍微動點手腳,另一只腳便被人推進去了。
不過女商人不是有錢女人的主力,主力是織女。
底層織女的收入一般,也就比種葛藤的農人稍微好點,但織女的收入是根據手藝來定的,手藝越好的織女收入越高,上層的織女多多少少都掌握了緙絲技藝,緙絲技藝最精湛的那部分織女甚至過得比很多貴族還舒服。
中層的織女雖比不上上層的織女,但收入同樣不菲。
女商人、中層與上層的織女,三者幾乎包圓了兆需要的軍費。
兆:“....我知道她們很有錢,但我沒想到她們這么有錢。”
井稚問:“所以呢?”
“有點想洗劫她們。”
井稚沉默須臾,道:“竭澤而漁。”
兆嘆道。“我懂,留著她們,國庫每年都有一筆額外的收入,細水長流,比竭澤而漁更多。”
“我出征的時候你看好家。”頓了頓,井稚補充了一句。“看著點婧。”
“她怎么了?”兆不解,挺乖的,每天好好學習,成績優秀,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這幾個月食案上每天都有腦花。”
兆點評道:“味道挺不錯的。”
“那些腦花都是婧從動物的顱骨里取出來的。”
“小家伙好奇動物的腦子長什么樣罷了。”兆一臉縱容的道。“小東西就喜歡踅摸這些。”
“最近半個月的肉食好吃嗎?”
“好吃。”
“膩不膩?”
“有點,不過也還好。”兆道。“多啃點菜和果子就解掉油膩了。”
“那些肉是婧這半個月肢解的動物的肉。”井稚神情復雜的道。“她的宮室里全是動物的子嗣之源與胚胎。”
兆不自覺的想起了自己之前去女兒的宮室里看到的東西,感覺腸胃有點不適。“能談點別的嗎?”他怕自己吃飯的時候沒有胃口。
“我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哪天剖開活人的肚腹,取出子嗣之源,或者放入子嗣之源,希望真的發生時你還能吃得下。”
兆捂住了胃。“我能怎么辦?她就這點興趣愛好,若是為此影響了學習我還能揍她一頓,但她學習成績那么優異,讓我揍她一頓都找不到借口。你總不能讓我無緣無故揍她一頓吧?真要這么干你就自己上。”
井稚也無言了,崽崽一片孝心認真研究怎么讓她開心的法子,她如何下得去手?
兆見此換了個話題。“還有一事,我準備讓稷繼承你的姓氏。”
井稚皺眉。“我不同意。”
“我們說好了的。”兆道。“你不能出爾反爾。”
“我沒反悔,只是他們現在都還太小了。”井稚道。“你如何判斷如今看著很好,長大了也很好?”
“三歲見八十。”兆振振有詞。“聰明的孩子,只要不耽誤了學習,長大后一定會更聰明。”
“那我更不同意。”
“為何?”兆不解。
井稚嘆了口氣。“這段時間我很忙,每天都忙得要死,昨日她抱著一包不知摘的鮮果來尋我分享,見我忙碌時說了什么?”
兆愈發疑惑:“說了什么?”
婧除了興趣愛好略有點刺激人,也沒別的毛病了,就算她同井稚聊草木骨骼也不至于讓井稚覺得她不適合繼位。
“她讓我不要那么辛苦。”
“孩子心疼你有什么問題?”
“為了氓隸累壞了身子不值得。”
兆噎了一瞬。“為何?”
正常的勸解理由不應該是累壞了身子耽誤了國事,氓隸豈非要更遭殃?
婧的神情更加一言難盡。“她說供養王侯貴族是氓隸的義務,王侯貴族沒有善待氓隸的義務。對氓隸好是仁善,對氓隸不好是本分,怎樣都是可以的。”
“為何?”
“她說權力來源于血統,非是如上古時一般由氓隸推舉,權力來源既與氓隸無關,沒有道理要在意氓隸如何。”
兆:“....道理是這樣,但氓隸若是活不下去了,會造反的。”
“我也這么說了。”
“那她如何說?”
“可以讓氓隸過著最低的死不了的生活,只要不會死,那么即便過得差點氓隸也不會造反。”
兆道。“都有了權力,怎么也應該做得好點,讓氓隸們過得好點。”
井稚暴躁道:“我也是這么說的。”
兆無力的問:“她又說什么了?”
“人的時間與精力是有限的,應該用在必須的事情上,不是必須的事情,沒必要投入太多的時間與精力。”
兆咬牙:“誰教她的?”
“她自己聽先生讀史書時思考的。”井稚的神情愈發的復雜。“她只聽了幾遍便將聽過的所有史書給背了下來,對了,還有自己的見解。”
兆沒問都怎么個見解,也不需要問,他已明白為何婧不同意讓婧當嗣君,但他也不死心。“她現在還小,想法還不成熟,我們再教教。”
井稚無言,她覺得,婧不是想法不成熟的胡思亂想,她是真的很認真的思考過,有著自洽的邏輯。
“那你努力,我看好你。”
“孩子是咱倆一起生的,憑什么就我努力?”兆不悅。
井稚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你要讓她當嗣君,國君之位是你家的不是我家的。”
井稚出征后兆思考了一番最終決定帶熊孩子出門溜溜,覺得熊孩子如今的想法就是一直生活在臺城里,沒見過民間疾苦的問題,帶她出去見一見民間疾苦,肯定能有所改變。
夏苗是個好機會,而且帶崽崽們去夏苗,也能更活潑一些。
事實證明兆的想法沒毛病,兩只崽崽出了臺城就跟撒手沒的狗子似的,但小崽崽的活潑方向不太對,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小崽崽從早到晚的抓著人請教問題。
“請問一個問題,奴隸是人嗎?”
“當然不是。”
“那為什么不是?”
“奴隸卑賤。”
“卑賤在哪里?”
“很多。”
“比如?”
“奴隸血統很卑賤,還有你看奴隸臟兮兮的,生得又那么丑陋,看著就惡心,這還不卑賤?”
“可是我們身邊伺候的奴隸就挺好看也挺干凈的。”
“那是因為他們與我們走得近,得到了我們的恩賜,那不是因為他們真正的模樣,是我們賜予的。”
“這樣啊?那貴族是人嗎?”
“自然是人。”
“那貴族為什么是人?”
“因為我們高貴。”
“高貴在哪里?”
“我們血統高貴,祖上可以追溯到創建了帝國那些偉大的先賢。”
婧思考了一瞬,問:“也就是說,我們的血統之所以高貴是因為我們是先賢的后代,而先賢高貴是因為先賢創造了帝國。”
“對。”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高貴的應該只是先賢吧,是他們很厲害,創造了帝國。”婧覺得這邏輯有點問題。“我們又沒創造帝國。”
“可我們是先賢的后代呀。”
婧回以懵然的表情。“所以?”
“世上有那么多,卻獨獨是先賢們創造了帝國,這說明了什么?”
“什么?”
“說明了先賢們是與眾不同的,生而高貴神圣,繼承了他們血脈的我們自然也生而神圣。”
婧思考了一瞬,問:“那氓隸們的祖先是什么?”】
“自然是氓隸。”
婧懂了。“高貴者的血是神圣的,所以神圣者的后代生而神圣,卑賤者的血是低賤的,所以低賤者的后代生而低賤。”
“對,就是這個意思。”貴族贊許的看著一點就通的小家伙。“不過這些道理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到處說,容易給你帶來麻煩。”
“什么麻煩?”婧愣了下。
貴族示意了下獵場的一些游士出身的官吏。“真理總是不受低賤者喜歡的。”
“他們不高興又能拿我怎樣?”婧問。
“他們會去支持你的兄長為嗣君。”貴族道。“而國君很信任他們。”
“那就讓他們去支持唄。”婧無所謂的道。“不過一個嗣君之位罷了。”
貴族聞言莞爾。“小殿下你太小了,還不懂。”
不懂權力的美好。
那可不是一個嗣君之位,那是未來的國君之位。
“小殿下你能接受未來你是生還是死由他人決定嗎?”
婧想也不想的搖頭。“不能,我是生還是死,只能我自己說了算。”
貴族聞言笑容更加溫和。
就是這樣。
這樣想吧。
來日兄妹倆斗起來,為了贏得江山,必定要拉攏他們,撥亂反正,將屬于貴族的權力還給貴族。
笑容溫和的貴族并未留意到稚子眼眸深處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