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要救我?”瑞雪的聲音很輕, 輕到似乎只有自己才聽得見。她閉上眼不讓自己去看寧皓玥,只是內心卻在向著她不停地叫囂,爲什麼, 爲什麼, 爲什麼?
寧皓玥沉默了許久, 之後, 他漸漸地走向瑞雪, 在她的牀沿坐下。瑞雪依然閉著眼睛,他看在眼裡,並不在乎她的冷漠, 片刻,緩緩道,
“朕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死。”
瑞雪睜開眼, 咬了咬牙, 道,“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朕認爲值得就值得。”他的目光透著堅決, 轉而又自嘲般地一笑,“只不過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過今天。”
瑞雪總算轉過頭看向他,納悶地問,“都這個節骨眼了,皇上還有心情說笑嗎?你的天下, 你的江山就要拱手讓人, 京城裡人心惶惶的, 老百姓日子過不好了, 你不擔心嗎?”
寧皓玥想了想, 道,“如果不傷一兵一卒, 能保我寧國太平盛世,倒也不錯。”
“恐怕你是我瞭解的最樂觀的皇帝。”瑞雪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
他無謂地攤了攤手,“你這是在可憐朕嗎?”
“可憐二字恐怕言之過早吧。”瑞雪直視著他,“遭到背叛之後,你打算怎麼辦,將自己用血汗得來的江山拱手讓人嗎?”
寧皓玥的笑容雖然很淺,但是眼中對瑞雪的欣賞卻很深。他點點頭,如實道,“說得沒錯,污衊朕弒兄奪位並不能助皇叔榮登大寶,要想穩坐江山必須要有一個服衆的理由。
“所以你並不急,他將你軟禁在此不下狠手只是因爲缺乏一個服衆的理由?”瑞雪緊接著道,
“可是如果他找到了怎麼辦?就準備在這裡坐以待斃嗎,皇上?”
他不置可否,“說不定,那時朕已經想到了對付皇叔的辦法。”
“真不敢相信,這樣沒底的話會出自皇上之口。”瑞雪掀開被褥,勉強地支撐起自己的身子。
“你上哪兒去?”寧皓玥突然緊張起來,帶著一臉的擔憂。
瑞雪虛弱地笑了笑,“我該回去了,否則會讓他們懷疑。”
寧皓玥輕嗤一聲,“大明宮裡除了此處,到處都有他們的眼線,你回去早些晚些又有何妨。”
“你想說他們在找那個服衆的理由而無暇顧及我們是嗎?”
“隨你怎麼想,只是你現在的身體——”寧皓玥話到口邊卻又不說出來,一臉的憂鬱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
瑞雪有些納悶,再度試探地用力捏緊了拳頭,體力出乎意料的恢復起來,的確是使得上勁道,她直言道,“我的身體已經無礙了,謝謝你。”
說罷,執意起身,誰知,寧皓玥卻依然不罷休,一把抓住了她的臂膀,只是力道極其輕柔。他閉上眼,無奈地道,
“再躺會兒吧……你有身孕了,不適宜走動。”
……
瑞雪一時沒有反映過來,反反覆覆地琢磨著寧皓玥的話,身孕?有身孕?她瞬間繃緊了身子,半天都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是和自己開玩笑嗎?瑞雪在心裡自嘲,可他何必要拿懷孕來開玩笑呢,這對他何嘗不是一個打擊呢?她想起了那夜在軍營裡和邵奕帆的一夜春宵,無意識地撫摸上自己的肚子,那裡面正在孕育一個孩子,一個只屬於她和他的孩子?這不禁讓她在心底慨嘆,上天真是神奇。
擡起頭的時候,正好對上寧皓玥深沉的雙眼,似笑非笑,又帶著點黯然神傷的眼神讓人心生一絲憐意。
“是邵將軍的嗎?”他明知故問。
瑞雪低下頭,心情沉重,半晌,她緩緩地問道,“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救我嗎?”
“爲什麼不呢?”寧皓玥慢慢睜開眼,緊接著回答,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只是拯救了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用自己健康的體魄挽救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女人的生命。
瑞雪猛地站了起來,寧皓玥詫異的目光投向她,她卻始終低著頭不願去直視他的眼睛。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才終於明白,有些事情根本無法靠自己的能力去控制。即便再聰慧也抵不過天意。他們的處境從來都只是對立的,誰都不可能去改變,就像他和政王之間一樣,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時候,他們之間無論輸贏成敗,只能留下一個。
臨走之前,瑞雪只是留下一句小心蕭太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明宮,也許根本不需要她的提醒,寧皓玥早就對這個非親的母親避忌三分。只是,恐怕會有人說她鐵石心腸,也罷,就連她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寧皓玥可以爲了救自己一命而險些喪命,可她卻還不知該怎樣面對他,拿身懷邵奕帆孩子的身子骨去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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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並沒有去重新爲她安排的寢宮之中,而是徑直回到了尚食局,也許,只有這塊地方更讓她掛念。拖著疲憊的身軀踏入原屬於自己的小屋,卻見師父柳尚食已經坐在屋裡等待自己,帶著一臉的焦急,瑞雪這才得知邵奕帆被活捉的消息。聞言,她再也顧不上這麼多,拖著自己沉重的身體朝著屋外一陣狂奔。
北宮門不遠處有一隊禁衛軍的身影,瑞雪快步跑到他們之前的時候已經是前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站……站住!”瑞雪能夠感到自己紊亂的氣息,強忍著幾欲反胃的噁心感,在幾人的面前站定。
他們停下腳步,被圍在中央的邵奕帆顯然比她在軍營看到的時候瘦了一圈,整個人顯得有些萎靡,情緒低落。這樣的邵奕帆是她從未見到過的,在她記憶中的邵奕帆應該是倔強而又不服輸的,即便有人將他捆得嚴嚴實實他也會掙扎著給他下馬威的人。可是現在,他毫髮未傷眼中卻失去了鬥志,想必是給他哥哥逮個正著。她早該料到,只要邵奕帆能夠活得下來,那麼無論宮裡有多大的危險,他還是會回來的,只是如今他頹廢的樣子又作何解釋?
“你……”面對這樣的他讓瑞雪感到困惑,她只得吞吞吐吐地問,“你的傷……好了沒有?”
沒想他皺了皺眉,下一刻便轉過頭去,像是多看她一眼都覺得討厭似的,聲音冷到了冰點,
“不用你好心。”
瑞雪只感到自己的心上似乎被潑了一大盆的水,心涼了一大半,即便如此,她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納悶地問,“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明知道宮裡這麼危險你爲什麼還要來呢?”
“問得真是高明。”他冷哼一聲,回過頭,凌厲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刺向瑞雪,“你何等的聰明,和你哥哥配合得天衣無縫。誘我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爲他拖延時間,抓我得力副將,還在京城外召集重兵駐守候著我,不傷一兵一卒將我活捉。枉我行軍打仗多年,也不曾被下過這樣的套兒,你說,我是不是該佩服你?”
他咬牙切齒的樣子竟也是可怕至極的,瑞雪無助地退後一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我來找你——”
“別惺惺作態了!”邵奕帆突然激動起來,雖然被捆得嚴實他還是用力掙了一下,用勁之大另人咋舌,若不是身邊有禁衛軍攔著,瑞雪真的懷疑他是不是就會掙開捆綁他的繩子,只是沒想到的是他這樣猙獰衝動卻是衝著自己,
“我警告你,別去做有違天理的事情,更別妄想有一天可以改朝換代,平步青雲!”
“如果我做了又怎樣?”瑞雪脫口而出,即便是面對邵奕帆,自己的忍耐也是有極限的。她知道,此時此刻在邵奕帆的眼裡,她和爹爹哥哥都是一夥的,她已經儼然成了一個實打實的反賊,任她如何解釋都是毫無用處的。既然如此,她索性擡起頭正眼面對著他,強忍著在眼眶中打滾的淚水,她只是很想知道他的答案,如果做了,“你會殺了我嗎?”
他怔了怔,沒有料到瑞雪會有這樣一問,半天都答不上來,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他早該明白若是脣槍齒戰,又怎會是瑞雪的對手。
半晌,他緩緩道,“我不會輕饒你。”
“夠了!”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戚瑞陽終於看不下去,對著身後的禁衛軍下了命令,“把他給我壓入天牢聽候發落。”
“是!”衆禁衛軍領命帶著邵奕帆離開,瑞雪下意識地低頭輕撫自己的腹部,一陣苦澀涌上心頭,欲上前追趕卻被戚瑞陽硬生生地給攔了下來。
“你再去找他做什麼,他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瞭。”
“不都是你乾的好事嗎?”瑞雪厭惡地甩開戚瑞陽抓著自己的手,憤恨地瞪著他,“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我能對他說什麼?”戚瑞陽沉下了臉,直言道,“總之,他對你恨之入骨也是好事一樁,正好斷了你無知的念想。”
“就像欺騙我說娘是被暗殺的一樣騙他是嗎?說我是你們‘義軍’的細作,我哪兒有那麼大的本事?哥,我現在真是越來越佩服你,扯謊的本事比行軍打仗還要厲害。”瑞雪不由得諷刺。
戚瑞陽頓時綠了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哥哥你自己心裡應該明白,娘明明是在逃亡的途中受不了顛簸病死的,你卻說是皇上派來的殺手殺死的,你是什麼目的還不清楚嗎?你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詆譭我?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我真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戚家的人?”戚瑞陽毫無悔意,瑞雪的所作所爲似乎更另他不解,“真是天意,即便是你爲我們戚家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都變得荒唐。”
“你說什麼?!”瑞雪下意識地問。
戚瑞陽斜眼瞥了瑞雪一眼,道,“左相暗中與皇帝有聯繫,他是假意向政王臣服,現在政王很惱怒,恐怕他們全家也算是活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