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倚著房門,噙著一抹笑看著他,完全不將樓下那些看熱鬧的百姓放在眼里,閑閑地問道:“福全公公,一向可好?”
福全急忙回道:“多謝公主,奴才托公主的福,一切都好。只不過皇上對公主甚是思念。”
慕凝夏伸了個懶腰,淡淡地說道:“我睜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宮見父皇呢,你來得正好。”
一句話,說的福全臉色微微一僵,忙陪笑道:“皇上命奴才來,正是此意。”
慕凝夏懶得與他多說,什么事只能等見到皇上的時候才有定奪。現在臨安城的百姓差不多都已經知道安樂王妃,也就是安樂王冒犯不敬的那位當朝公主回來了,所以秦邇有沒有罪,只有她才說了算。
回到宮中,先洗去了一身的風塵,沐浴用的水中滴上了百花香精。沐浴之后,復柔滑嬌嫩,隱隱透著芬芳。她不禁喟嘆一聲,到底還是宮里的人會享受,她這兩年雖然自由自在,可是到哪里享受這般的待遇去?可見,有一得便有一失,端看你怎么選擇了。
皇上并未急著見她,可是剛剛用罷晚膳,太后的懿旨倒是到了。她微微有些錯愕,可是聯想到當初在宮中太后對秦邇哪不尋常的維護,心中老是不愿明白的那點子疑惑總還是被自己逼著釋然了。
太后并非皇上的親生母親,宋孝宗趙眘,宋太祖的七世孫,他是宋高宗的養子,原本是太祖趙匡胤的次子趙德芳的六世孫。父親為秀安僖王趙子偁。由于高宗的唯一兒子元懿太子夭折后再沒有子嗣,所以只好從其他宗族中選擇后繼者,選中的,便是現在的孝宗。
皇上不是自己的親生,她自然沒有太多的倚仗,而且娘家勢力單薄,所以她格外注重秦邇這一房遠支。所以她極力撮合她和秦邇的婚事,因為她一方面是皇上的女兒,另一方面身后還有整個丐幫,所以秦邇娶了她,就連皇上也要懼他三分的。可是,奈何秦邇當初并不屬意于她。
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何皇上也贊成將她下嫁給他,也許,他的確想過讓他好好地對她,讓他感到皇恩浩蕩,不會有異心吧。
所以,現在太后的心情也不難猜測了,這么急著找她,定是要勸她保秦邇無事。
果然。一番仔細端詳噓寒問暖,話題終于轉到了秦邇的身上。她心中有些感嘆,其實太后對她還是有著真心的憐愛的,即便目的不純,可是在這冰冷的后宮中也是難能可貴了。當初,她得罪了連昭儀,倘若不是太后護著,即便是公主,只怕在這后宮之中也要嘗些苦頭的。
她笑得一臉的天真無邪,只說這兩年與秦邇一同游山玩水,兩人根本沒有什么嫌隙,即便太后不信,也總該知道了她的態度,終于還是松了一口氣。
從太后的寢殿出來,剛剛回到夏清閣,便有太監來宣,說皇上有請。慕凝夏暗暗地嘆了口氣,不過總還知道自己回宮必定不得安生,心中念叨著,秦邇這次可真是欠了她一個大大的人情,該怎樣與他討還呢?
兩年多不見,皇上卻似鬢邊添了一些白發。可見,做皇上也沒什么好的,整日里要操心整個天下的事情,哪有不老的快、短命的?慕凝夏看著,禁不住心頭一酸,雖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是對著孩子,他總還是有一絲憐愛的吧。
她剛要拜見,便被皇上拉住了手臂,將她牽到桌邊,近著燈光細細打量,最終嘆了口氣:“凝兒,你真是讓朕最最操心的一個孩子啊。”
慕凝夏聞言眼中蒙上一層薄霧,忙低了頭道:“是孩兒不孝,讓父皇費心了。”
皇上道:“這兩年你去了哪里了?”
她急忙緊張起來,一雙眼含著淚水,又含羞帶嬌,低聲道:“父皇,孩兒不孝,這兩年與安樂王游山玩水,樂不思蜀。”
皇上聞言,沒有說什么,沉默了半晌,終于問道:“你當年是因為朕的決定才會與他一同離開臨安的嗎?”
慕凝夏微微一怔,接著便明白了這所謂“朕的決定”是什么,便是當年宋金兩國和親,他打算李代桃僵一事吧。算起來,他們的爭執,他們的哀怨,也的確是由這個導火索引起來的,那變這樣將錯就錯吧。
她聞言低著頭不說話,脊背挺得僵直,讓皇上看來似乎正在強忍著某種情緒一般。
皇上見她不語,只將其看做默認,眉目間有一絲疲憊:“也罷,朕當年只以為他并未善待與你,而太后又與朕提過容采依竟然是他的未婚妻。朕為當初沒有弄清情況便擅自指婚后悔不迭,所以才會想到李代桃僵這一計,沒想到你竟然會與他一同離開臨安,將一個爛攤子丟給了朕。”
對于這一番說辭,慕凝夏卻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不過表面上錯還是要認的。她低著頭道:“父皇,是兒臣不懂事,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啊,他對我……也很好。”后面的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謊話難說啊,尤其是這樣違心的謊話。
“那……為何他卻去了邊關?”
她心頭一震,關鍵的要來了嗎?她其實已經猜測過秦邇這次根本沒有接受皇上的授命,他竟然敢私自到邊關調兵遣將,執掌帥印,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她不敢想太長時間,緩緩地道:“我們聽聞金軍來犯,知道一定是因為我們的事情而起,所以覺得責無旁貸,于是便去了邊關,將金軍擊退之后,便打算重返臨安,因為畢竟也兩年多沒有見到父皇了,這次金軍犯境,父皇一定大傷腦筋。可是臨回來的時候,丐幫出了些事要我去處理,所以他便先行回來,沒想到卻讓父皇誤會了。”
她說著,一邊暗暗地打量著皇上的神色,當她說道丐幫的時候,似乎察覺到他眸色一沉,知道已經有了效果,便默默地坐在一旁,不再說話。
過了良久,皇上終于嘆了口氣:“你們這兩個孩子也太過任性,竟然對國家大事也如此兒戲,這次怎么說也要給你們個教訓。”
慕凝夏趕忙道:“父皇說的是,可是您現在罰也罰了,他在天牢里能安生得了嗎,這苦頭算是也吃了,您就放了他,讓我們夫妻團圓吧。”
皇上聞言眸光微微地緩和了,帶著笑意看著她道:“你這不知羞的孩子,朕倒是想問問的,你們成親這許多年,為何還是沒有一男半女呢?”
她差點兒被一口唾沫嗆死,翻著白眼咳道:“父皇你怎么問這么羞人的問題啊?”
暗暗思量,要不要將軒兒的事情說出來,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倘若皇上聽聞有了這么個外孫,一時高興弄到宮里來,到時候那可就成了秦邇和她的把柄,那個再想有什么小動作可萬萬不敢了。而她,一輩子也別想逃離這公主的身份了。
慕凝夏好奇地打量著傳說中的天牢,還挺干凈的嘛。是不是因為關在這里的人都是朝廷要犯,所以待遇有些不一樣?穿過狹窄的走廊,來到了一間牢房門口,福全示意牢頭打開牢門,門開了,他回身恭敬地道:“公主請。”
她先伸長了脖子向里面望了望,可是除了灰突突的墻壁以及一張桌子的一角,其他什么也沒看到。她輕咳了一聲,舉步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見到秦邇風姿卓然地坐在鋪著干爽的稻草的床上,含笑看著她,鬢發整齊,衣衫平整,那里有一絲坐牢該有的樣子?
慕凝夏心中有些微的失望,見到他眸中的笑意,又有些惱羞成怒,可是知道此時此刻萬不能露餡的,于是一蹬腳,飛身撲進了他的懷中,他順水推舟,將她攬在了懷里,看樣子很是樂在其中。
慕凝夏口中嗚咽:“王爺,你受苦了。”纖細的手指卻掐在他的腰上,捏住一點點肉,擰了一圈。
秦邇疼得齜牙咧嘴,卻只得做出感動的樣子,抽著冷氣道:“我沒事,害你擔心了。”
兩個人只顧著濃情蜜意,一眾下人只好低著頭,裝作未見。
慕凝夏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口附在他的耳邊咬著耳朵道:“你可怎么謝我?”
秦邇笑著低語:“出去再說。”
到了安樂王府門口,慕凝夏硬是不讓他進門,非要提早一步回來的嘉賜在門口擺一個火盆,讓他跨過去才行。
秦邇啼笑皆非,有些不明所以。
慕凝夏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可是消災免難的,你剛剛出獄,這火盆是一定要跨的,而且身上這身衣服也要丟了。明白嗎?”
秦邇笑道:“好,一切都依你。”
之前被封的安樂王府在慕凝夏回來之后便已經恢復原樣,下人們也都回來了,仿佛之前被封全都不過是一場浮夢而已。
自從進了門,瓏兒便一直拽著慕凝夏的手,死活也不肯撒。秦邇看得不悅,冷冷地睨了兩眼,瓏兒便乖乖地自覺地放開了她,走到了后面。
慕凝夏猶自未覺,回身將她扯了回來,親熱地問道:“瓏兒,這兩年半,嘉榮對你如何?倘若他敢欺負你,我一定替你報仇。”
瓏兒聞言紅著臉道:“仙兒你說什么呢,我跟嘉榮有什么關系啊?”
慕凝夏不解地問道:“可是當初我跟你說要你跟我一起走的時候你吞吞吐吐的,不是因為嘉榮所以才留下來的嗎?”
話音剛落,先聽到了秦邇冷哼一聲,詫異地看向他:“你哼什么?”再一回頭,便見到瓏兒正在觳觫,挑挑眉,還要再問,卻被瓏兒扯了扯。
瓏兒向著秦邇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仙兒,你一回來就給我使絆子,你想害死我啊?當年王爺就懷疑我是個知情者,茍活這兩年多我容易嗎,你怎么還來揭我的底啊!”
慕凝夏這才了然,重重地點點頭:“了然,了然。”突然又道,“不對,我怎么就讓你們把話題給帶走了,你沒有跟嘉榮成親啊?”
瓏兒黯淡了目光:“你當年離家出走,王爺對你不好,我才不會理他的屬下呢。”
慕凝夏心中嘆了一聲還是瓏兒好,一想不對啊:“那你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她眨眨眼,篤定地說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慕凝夏立即懵了,可是卻聽到前方不遠處秦邇輕笑一聲,回頭看向她們:“瓏兒,從今日起你便不要再呆在下人房了,明天爺就把嘉榮弄回來,讓你們成親。”
瓏兒聞言做嬌羞狀,慕凝夏卻恨恨地瞪著他,覺得他那一臉的壞笑看起來極其吸引她的拳頭。
用過晚膳,慕凝夏回到以前所住的房間準備沐浴,可是剛剛打好水,便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淡淡地道:“有事嗎?”
門外并沒有回答的聲音,她有些詫異,走過去打開門,便見到皎潔的月光之下,他一襲白衫,格外出塵。不得不說,他長得真的是很好看。
秦邇看著她盛著清冷的月輝的眼眸,微微地勾起唇角。
她被他笑得有些不明所以,而且,這樣的夜晚,他如此對著她笑,怎么想怎么覺得有點危險似的。她仰頭直視著他:“怎么了?”
秦邇忽然一伸臂,將她攬在懷中,松松地,只是籠著她,只要她想掙脫,必定是能的。可是不知為何,她卻不想,此刻竟然就想沉溺在他溫柔的懷抱中。記憶中,他似乎沒有如此抱過她,可能有,仔細費力地想想,好像她被衛放打傷的時候,他對她還算溫柔,可是當時只有憐惜,沒有深情。
什么時候,感情已經升華了?
秦邇突然將她打橫抱起來,她一陣慌亂,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袖,抬眼看他,眸中有著驚慌有著無措,水光盈盈,令人心生憐惜。
他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輕嘆了一聲,終是沒有說話,回身用腳踢上了門,再朝里間走去。
慕凝夏終是有些害怕,手臂攬在他的頸上,眼神飄忽,語氣也不如之前堅定,顯得有些遲疑綿軟:“你——”
秦邇已經在桌前坐下,依然將她抱在懷中,放在了腿上坐著,輕攬著她,撫弄著她纖細的手指,良久,將她并沒有掙扎的意圖,全身的僵硬又些微的放松,才道:“凝兒,你別怕,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待一會兒。”只是這樣抱著她,什么也不做,他便已經滿足了。那次的傷害,完全是一時的失控,到現在使得兩人獨處時她還是會對他時時戒備,令他倍感落寞和悔恨。
她捏著他的手指,心中不著邊際地想著原來男人的手是這樣的,一只頂上她兩只,手指如此有力。她放松自己靠在他的懷中,伸出自己的手,比在他的手心,細細地打量著。
燈光下,他端詳著她的眉眼,當真是眉目如畫,一顰一笑都刻入自己的心中,他心中嘆了口氣,擁緊了她。
她頭輕輕地靠在他的頸上,輕聲打破了沉默:“秦邇,這兩年是不是把我忘了……然后,我把軒兒送來,讓你大吃一驚,惶恐不安?”
他聞言失笑:“為何會這么想呢?”
她想了想道:“猜的。便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強大的人,也萬萬不能接受突然之間冒出一個兒子來吧?”說著,微微地仰起頭,想要去看他的眼,可是映入眼簾的,只是他硬朗的下巴,不知為何,她呼吸變得輕淺。
他低頭俯視著她的眼:“這兩年,我一直都在尋你。”
她倏然瞪大了眼,他說什么?這怎么可能!
雖然他曾說過她休想從他的身邊逃離,可是她也不過將那當做他一時的不甘心,沒想到,竟然會堅持兩年,而且……
“可是,江湖上明明傳言說我已經死了啊。”
他黯然一嘆:“那天嘉賜發現了你,欣喜若狂地來告訴我。我立即便去尋你,可是你卻失蹤了。有人說,見到你與衛放兩人交手,我當時……”他頓了頓,似乎是會意起當時的心境,臉上現出悲戚之色,“我當時很擔心,你根本沒有武功,怎么可能和衛放交手呢?可是見到的人都言之鑿鑿,我也不得不信,可是后來根本就找不到你和他的蹤影,然后你們就好像是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所以,江湖上才會有你們同歸于盡的傳言吧。可是我堅信,你一定還沒死,所以一直在找你。”
她靜靜地聽著,想起與衛放掉進那深洞的那天,洞外聽見的他帶著絕望焦灼的呼喊,心中一動,握緊了他的手指。
他接著道:“衛放重出江湖,才讓我有些灰心。他沒有死,卻沒有你絲毫的消息,我就在想,也許你真的死在他的手上。后來傳說丐幫新任幫主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公子,我就想會不會是你,可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來沒有直接處理過丐幫的事務,想要見他一面,難如登天。丐幫與魔教那一戰,我也去了,可是依然沒有能夠一窺這位年輕幫主的廬山真面目,我就讓嘉賜一直打探,沒想到,你就突然帶著軒兒出現在了王府,告訴嘉榮,這是我的骨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