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了年關。
鄭旭在前線回不來,怕霍菀一個人在京城過年太寂寞,便讓她回安平和霍安一起過年。反正留在京城也無所事事,霍菀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回了安平,原以為這個年又會是她和霍安兩個人一起過,沒想到當她從馬車上來,像從前一樣踏進府里后,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竟是個沒見過的女人。
霍菀愣在原地,那個女人也愣在原地,兩個人面面相覷,心中估計都在質問“你哪位啊”。
看她的衣著也不像是服侍的下人,反而像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至少是被霍安認可的。霍菀心存疑惑,卻不知該怎么開口詢問,正尷尬著呢,霍安總算出現了。
“小十三,你怎么這么早就到了?我正想著去城門迎你呢。”他見了霍菀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比自己預期的時間要早到。
“金屋藏嬌,二哥哥怕不是早就樂不思蜀了吧,還會惦記著迎接我?”霍菀說著往那個女人那兒看了一眼。
聽到她提起那個女人,霍安的目光一沉,沒有太多悅色,似乎不愿多談,“一路車馬勞頓累了吧,快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都給你備好了,都是你愛吃的。”
對霍菀說完,他又側過身,用有些冷淡的語氣吩咐著那個女人,“你去廚房看看,飯菜都準備好了么。”
那個女人聽了他的話沒有回話,但還是依照他的要求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霍菀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等她走遠了才問:“這人是誰啊?我怎么沒聽說二哥哥你有女人了?”
霍安帶她往她住的屋里走,“你不必多想,在府里還像從前一樣就好。”
霍安對那個女人語焉不詳的態(tài)度深深勾起了霍菀的興趣。一個能讓霍安愿意接進府里的女人,一定不會是像琳瑯那樣的風塵女子。
在屋里稍作休息,就聽見有人敲門。她開門,才看見那個女人站在門口。
她的個子不好,人有些嬌小,皮膚不算白皙,但五官很柔和。
霍菀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個女人低眉順眼的指了指外面,用兩只手攏出一個弧形,霍菀才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告訴她可以吃飯了。
“你不會說話么?”
霍菀一邊跟在她身后一邊問。
那個女人目光清冷,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飯菜被擺在了霍安的房里。霍菀挨著霍安坐,只見那個女人又比了個什么動作,霍菀還沒來記得看清,霍安就冷著聲音說“:不必了,一會火炕燒起來就暖和了。”
霍菀這才明白,剛才那個女人比了個圍披肩的動作,是在問霍安霍菀冷不冷,需不需要再加件衣服。
霍菀和霍安吃飯,那個女人卻沒有留下。她出去了,估計是忙別的事去了。
“二哥哥,她叫什么名字啊?過年這段日子我住在這里,總不能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霍菀旁敲側擊想打聽有關那個女人的事。
“她叫春和。府里正好缺個做事的人,我才順道把她帶回來的。”
“順道?”霍菀面帶詭異的微笑細細揣摩著霍安,“我看是早有預謀吧?”
霍安知道她多半想歪了,橫了她一眼,“是順道。乖乖吃飯。”
“你接一個姑娘回府里,只是讓她幫忙打雜?沒有其他念頭?”
霍安被她追問得煩了,只能嘆了口氣,“她想刺殺我,反被我擒住了,她僥幸逃了,卻被原來的雇主灌了毒藥,扔在路邊,被我發(fā)現了,救了起來而已。我問她愿不愿意跟我,她說好。就這樣。”
“就這樣啊?”原以為會是多風花雪月的前因后果,沒想到竟然這么血腥,“所以就把她養(yǎng)在府里?那和金屋藏嬌也沒什么分別嘛。”
“她受了傷,還沒休養(yǎng)好。”
“等她休養(yǎng)好了,二哥哥要派她去殺皇帝?”
“你這張嘴啊,還真敢說。”霍安用食指點了點她的眉心,“看你這么生龍活虎的,看來鄭旭待你還不錯?”
他成功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霍菀身上。他不提還好,一提霍菀就又想起那封要他們盡快圓房的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哦?這你都看得出來?”霍菀不服氣的回道。
“你心里頭那點小九九我還看不出來?”又或者說,他的眼線們早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了。
兄妹兩人陷入沉默。
霍安看著霍菀,他到底大了她十歲,以前覺得她就是一個孩子,他走在霍菀的前面,相隔著十年的光陰。這次她回來,總覺得和上次見時有了不少變化。婚姻對女人的改變是很大的,雖然她說話做事仍舊帶了些俏皮,但處事也比從前要更沉穩(wěn)了一點。
俏皮是鄭旭給她的包容換來的,沉穩(wěn)也許是她在和鄭旭相處中逐步成長后得到的。
當初和鄭旭達成合作時的籌碼之一就是霍菀。那時他對兩人究竟能夠和平共處一直懷抱擔憂,好在……
他暗暗的想。
好在鄭旭不是顧長生那樣的卑鄙小人。否則他坐上那把龍椅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傷害霍菀的人。
吃完飯,霍菀一個人回了房。霍安有事需要出去一趟,這個府里就剩霍菀和春和兩個女人。
待在房里無事可做,霍菀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了一些響動,她從窗戶里探出頭,才發(fā)現春和正在外面掃雪。
她忽然有些明白霍安之所以會將春和留下的理由。其實乍一眼看去,春和和那個知府之女還真有幾分相似,就連脾性也很相像。她記得她很小的時候,知府之女給她做過一個小兔子的布偶。
這么說來,霍菀吃飯的時候留意到霍安腰間的香囊是她沒見過的,看做工,恐怕是哪個姑娘為他繡的。
歲月靜好。
亂世中歲月難得靜好。
可這份安寧才是霍安真正想要的。所以比起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琳瑯,他更愿意靠近這個更為真實的女人。
天上飄下零星雪籽,落在春和的頭頂,發(fā)絲,和肩膀上。
霍菀推開門,寒風灌了進來。她縮了縮脖子,哆哆嗦嗦的問:“進來坐會兒么?”
春和聽見她的聲音先是一愣,然后放下笤帚,緩緩走了進來。
關上門后,屋里很暖和。春和站在角落,霍菀很輕的道了聲:“坐吧。”
她觀察著春和,和琳瑯的感覺很不同,琳瑯固然生得漂亮,但總透著一股艷麗的俗氣。春和眉目里卻透著淡然和沉靜,霍菀知道,這是霍安喜歡的。
“你知道我是誰么?”霍菀問。
春和搖搖頭。
霍菀想,這就難怪了。她恐怕把自己當成了霍安的什么夫人了吧,所以對自己一直有些奇怪的疏離和好奇。
“我是他妹妹,我叫霍菀。”
知道霍菀是霍安的妹妹,春和的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訝異。霍安說她曾是殺手,難道她知道些什么?
“你聽說過我?”霍菀又問。
春和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繼續(xù)說下去,她咬了咬下嘴唇,極輕的點了點頭。她躊躇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拿捏不準,半晌后才道出她的伙伴曾被下指令,要在霍菀回京的路上暗殺她,可惜因為失手被殺了。
霍菀想,應該是她最初跟著鄭旭回京的那次。
“你原來的主子是誰?”她忙問?
春和垂下眼眸,像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真正的主子從不露面,他只會向他手下發(fā)布指令,平時管教我們的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事到如今,霍菀才有些明白霍安留春和下來的原因。想來他起初也是出于想搞清楚究竟是誰一直躲在暗處謀劃這一些才會選擇救起春和,可到后來,也許發(fā)生了其他遠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拖著拖著,春和在府里一待就是近一年,霍安沒有打發(fā)她出府,反而任她在府里待著。
霍菀知道,就這點來說,霍安對春和的感情肯定不像對琳瑯那樣只是利用。留一個無用之人在府里,霍安還冠冕堂皇的找那么多理由,其實都是無稽之談。他舍不得春和離開,僅此而已。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鵝毛大雪遮擋了視線。
霍安對春和還沒有完全信任,所以有很多都沒有告訴她。她大概尚且還不知道霍安的野心,不知道琳瑯的存在,不知道霍菀和駙馬的故事。她住在府里,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安逸又平和。
“爺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說道。
“駙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霍菀在柔和的燭光這么說道,嘴角帶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淺笑。
她從未和其他人提起過那日,這段回憶她深埋在心里,卻在面對春和時能夠自然流露。
屋外傳來聲音,霍菀猜應該是霍安回來了。
春和也聽見了,哪里還能坐得住。她立馬起身,向霍菀福了福身,意思是“爺回來了,我要去伺候了”。
不等霍菀說什么,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霍菀從窗戶看見她一頭扎進風雪里,單薄的身體和不斷飄落的雪片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想起一個詞,叫飛蛾撲火。當明知結局很大可能會是既定的悲劇,卻非要一股腦的陷進去。這也許也是春和能給霍安最大的回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