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年方十八,和顧長生一樣是武將之后,不過上有三個哥哥,下有兩個弟弟,人丁興旺,而且從祖上就受朝廷重用,從沒有被發(fā)配過犄角旮旯的地方。就這點(diǎn)來說是完勝顧長生的,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三個人一并出來,各懷各的心思,可惜當(dāng)事人之一的顧長生不在,這個三人行多少缺了那么一點(diǎn)意思。
服侍霍瑾的宮女們等在外面,見了自家的主子,立馬簇?fù)砩蟻怼?
“昨日我還同長生見面了,他聽了這個消息,怕是會很高興吧。”霍瑾用手帕掩面,也不知是哭是笑,“菀兒,你與長生情同手足,必定會祝福我們吧。”
霍菀鐵色鐵青,哪有半點(diǎn)想要祝福他們的樣子。她的白月光,要娶她最討厭的女人,她上哪里高興得起來,就是假模假樣也裝不出來啊。
“我有些累了,先回了。”
霍菀說完,像個行尸走肉一樣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子,她顧不上去看霍瑾那得意的神色,也懶得去關(guān)心自己的準(zhǔn)駙馬此刻是什么心情。
也許他也早就心有所屬呢,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如果他主動提出退婚,那霍菀肯定立刻點(diǎn)頭同意。可惜她的準(zhǔn)駙馬一路跟她回到院落前,對指婚沒有一絲不樂意的模樣。
霍菀此時思緒煩亂得很,就像一個點(diǎn)燃了的爆竹,逮誰就想炸誰。
“你很喜歡顧長生?”身后的人驀地開口問道。
“是啊,我很喜歡他啊。”
霍菀原本還想說更多的,想說她和顧長生從光屁股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她對顧長生了解的比霍瑾多多了,想說她知道顧長生的不易和苦楚,可她的“啊”話音剛落,突然就哽咽了起來。
她是要強(qiáng)的人,怎么能允許自己在不愿嫁的人面前流眼淚呢。于是她又趕忙別開臉,但釋放出來的情緒早就收不回了。她越想克制心里就越覺得委屈,眼淚簌簌落下。
“那方才圣上指婚,你怎么沒有拒絕?看來,你對他也不算用情至深。”
她已經(jīng)很傷心了,鄭旭還要在她的傷口撒鹽。霍菀此時把所有的不悅都削成了一支鋒利的劍,對準(zhǔn)了身后的準(zhǔn)駙馬。
“哦?那你為什么不拒絕,你想娶我么?還是畏懼皇權(quán)?我聽說過你,不過是我大哥哥身邊的跟屁蟲,馬屁精,靠著吹牛拍馬才有的今天。我討厭你!”
她氣急之下什么難聽的都給說了。
鄭旭沒有為自己辯解,似乎對她所說的都予以默認(rèn)。他眼下確實(shí)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但那又如何。他已經(jīng)得到了他想要的,又何必在意過程。
“如果我是馬屁精,那顧長生難道就不是了么。”他的語氣很平穩(wěn),還有些譏嘲在里面。
是了,在霍菀心目中顧長生應(yīng)該是翩翩公子,永遠(yuǎn)是最美好的模樣,可要是她知道了顧長生這幾年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都替皇帝辦了些什么差事,恐怕對他的印象要徹底崩塌了吧。
“那你去同圣上說,讓他把你指婚給顧長生,我看就算圣上樂意,你心心念念的顧長生也未必樂意吧。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去見他,親自問個明白。”
朝野里的事鄭旭知道的要比霍菀多,他自然清楚顧長生在關(guān)系到自己的仕途時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但如果霍菀一定要撞了南墻才肯回頭,那她大可以一個人去面對那個血淋淋的事實(shí)。
“走就走,誰怕誰。”
嘴上這么說,但霍菀心里還是犯怵的。
其實(shí)答案早就明了了不是么?這幾年的來信唯獨(dú)少了她,哪怕偶爾回安平一趟也不肯見她一面。她其實(shí)早就知道顧長生的決定了。
可是她就是要顧長生當(dāng)面告訴她他真正的選擇,這樣她也就能徹底死心了。
霍菀跟著鄭旭一路疾走。鄭旭走得很快,步子也邁得很大,霍菀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她氣喘吁吁,鄭旭卻突然止住腳步,霍菀的身子也跟著猛的一停,一抬頭,面前站著的正是她掛念了那么多年的心頭好。
他立在竹園前,似乎對霍菀的出現(xiàn)也有些意外。他的雙目中似有清泉流動,見到霍菀后,眉頭微微一蹙。
“菀……末將見過安平公主。”
他單膝跪地,早已不是孩童的模樣。他已經(jīng)是小大人了,以前的包子臉變得硬朗很多。
霍菀想起小時候他來公主府玩,霍菀和他比爬樹,他從來都爬不高,因?yàn)樗仟?dú)苗,家里怕這根獨(dú)苗也斷了,所以從不讓他做危險的事。
霍菀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無言相對。她有很多話想說,卻也有很多話說不出來。
“二位久別重逢,敘舊怕是要一些時間,我去那頭轉(zhuǎn)轉(zhuǎn),一炷香之后回來。你們敘舊歸敘舊,可別忘了這里是皇宮,做些出格的行為。我是無所謂,若是被些嘴碎的宮人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二位。”
也許是沒有感情吧,鄭旭表現(xiàn)得頗為豁達(dá)。他說完就利落的走了,把空間留給霍菀和顧長生。
短暫的沉默后,霍菀苦澀的開口:“長生,這些年……你過得還好么。”
“末將很好。”
“你……要做駙馬了。同霍瑾的婚事,你……你愿意么?”
她多希望顧長生回答不愿意。她總聽那些江湖傳說,說不被祝福的情侶為愛私奔,她多希望顧長生就是那個有勇氣牽著她的手帶她流浪江湖的人。可眼前的人只是低頭不語,等了半晌,他才緩緩回答:“末將……愿意。”
“就因?yàn)樗枪髅矗渴鞘ド掀珢鄣拿妹茫俊?
淑太妃一直都是太子營的人,霍瑾自然也更得皇帝的信任和寵愛。能娶到皇帝偏愛的妹妹,那與皇帝的關(guān)系豈非親上加親?
就連霍菀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她覺得心口像被人淘開一個洞,不斷有寒風(fēng)灌進(jìn)來,冰冷刺骨。
“我明白了。”她點(diǎn)點(diǎn)頭,面色發(fā)白。
她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你喜歡霍瑾么?”她直直的看著顧長生,甚至面帶微笑的問,仿佛視這個問題為最后的一根稻草。
“喜不喜歡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可顧長生卻回避開了。
“喜歡還是不喜歡?”霍菀有了逼迫他正面回答的意圖。
“……”
“那我呢,長生,你喜歡我么?”
有風(fēng)吹過,竹園里的竹葉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菀……安平公主,末將與安平公主從小相識,一直視公主為好友。成長路上有公主相伴,已經(jīng)是末將無上的榮幸。”
好友……
霍菀不可置信的輕輕搖頭。原來那么多年的惦念全是她會錯了意?她不甘心,又往前逼近一步。
“長生,仕途與我之間,你還是選擇了仕途?”
“末將對公主的情意并非男女之情,請公主莫要再會錯意了。”
顧長生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刺入霍菀的身體,將她所有美好的憧憬和幻想都逐一擊破。
她忽然覺得有些目眩,仿佛下一刻就會暈倒。
“末將還有要事處理,先告辭了。”
顧長生走了,竹園只剩霍菀一個人。她茫然的望著竹園,又望了眼周圍的曲徑,皇宮之廣大,她竟不知自己應(yīng)該去向何方。
“和你的老相好敘完舊了?”
霍菀不知道鄭旭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只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但鄭旭先前說過會在一炷香后回來,原來就連時間的流逝也只是她的錯覺。
她轉(zhuǎn)過身,漠然的往回走。
此刻的她多想趴在霍安的臂膀上放聲哭泣,多想擁抱于秀秀向她訴苦。可這兩個她信得過的人都不在身邊。她的身邊只有一個不熟的準(zhǔn)駙馬,她未來的相公。
“你也有中意的人么?”她突然問。
“有啊。”鄭旭毫不避諱的回答,“駐守漢陽關(guān)時認(rèn)識的舞女依爾扎姑娘,還有京城纓紅樓的頭牌蘇娟姑娘,都是我中意的類型。”
霍菀簡直要被他氣吐血。
“做我的駙馬可不能三妻四妾的,你若敢娶小老婆,娶一個我殺一個。”
她恨死了,要把對顧長生的恨全都轉(zhuǎn)移到鄭旭身上,才會故意說這些話發(fā)泄自己的怒意。
“你若真這么厲害,怎么不去殺那個負(fù)心漢?”
“我……我……”她咬牙切齒,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負(fù)心漢?顧長生算么?他確實(shí)從未給過霍菀任何承諾。她從前以為兩情相悅是彼此看對眼后心照不宣的“你懂的”,現(xiàn)在終于明白,所謂的兩情相悅,在現(xiàn)實(shí)面前就是狗屁。
“他又不是我的駙馬,也不是我的夫君,也沒說過要娶我,我殺不了他。”
“那你現(xiàn)在這副模樣又是為何?”鄭旭似乎真的不明白,“他從未說過要娶你,你卻這樣用情至深,要我說這事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你太傻。”
霍菀覺得他說的都有道理,但這并不妨礙她繼續(xù)難過和傷心。
“你懂什么?你又是中意依爾扎,又是中意蘇娟,你喜歡那么多人,那根本不叫喜歡!”
“那你告訴我,什么叫喜歡?”鄭旭追上霍菀,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若是你對顧長生的喜歡才叫喜歡,那才是我最為不屑的。”
“你懂什么叫喜歡?在你心里大概覺得利益至上最為重要吧?那不叫喜歡,那叫權(quán)衡利弊!一旦得到了就會丟棄到一邊。你會娶我,但你愛我么?每天和不愛的人朝夕相處多痛苦啊,所以你還是會娶張三李四做妾,因?yàn)槟憬裉鞇蹚埲魈鞇劾钏模瑓s永遠(yuǎn)不會愛一個人!”
霍菀甩開了鄭旭的手。她恨極了,顧長生被霍瑾搶走了,現(xiàn)在還要她和不喜歡的人成親。她不如回安平當(dāng)個尼姑常伴青燈算了。
“那你的二哥哥呢。”鄭旭冷靜下來,撫了撫皺了的衣袖,說道,“你可知你的二哥哥與知府千金同居多年,弄破了那姑娘的身子,又棄她而去?在利益面前,你的二哥哥又算得上是什么好東西?”
霍菀的表情僵在臉上,一時間不敢相信鄭旭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