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彌漫著肅殺的氣氛。李知豪俯首站在霍安面前, 等待他的發落。事已至此,他知道再多的掙扎也沒什么用,只是他沒有想到, 這次的處罰會這么大。
霍安早就和張仝對過了賬目, 事情的始末他大抵也都了解了。其實李知豪的為人他早就有所耳聞, 所以對事態發展到現在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鄭旭派出去打聽的眼線都說他是個腦子不太靈光, 但想要的卻很多, 最擅于推卸責任,遇事容易慫的一個人。
“李知豪,賬目不清一事你可知罪?”霍安甚至都不叫他“李大人”, 直接直呼其名。
“圣上說的可是與何歸的交易一事?”李知豪原以為這件事已經被他圓過去了,所以絲毫不覺得心虛, “此事已經結清, 多付的款項應該已經退還于朝廷……”
“你以為把銀兩退回來, 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了?”霍安目光冷然的看著李知豪。
“臣……知罪。臣應該更加嚴格的審查賬目,不應讓何歸隨意加減預算。”
霍安冷哼一聲, 他把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了,李知豪還在他跟前演呢。
“何歸?”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起伏,但不悅的情緒已經表達得很明顯,“何來’何歸’這個人?不過是你與吳紀、林奚捏造出來的假人罷了。”
見霍安已經知道他們的事,李知豪干脆也就不吭聲了。
“朕不光知道你們三個人組成聯盟, 還知道這次加固城墻的工程也是吳紀的遠房表親承接的。你們三人暗中勾結, 騙取朝廷的銀兩, 恐怕也不只是這一次了吧。”
“臣……”李知豪張了張嘴, 卻沒辦法把話說下去。
“李知豪, 你可知城墻垮塌意味著什么?若有敵軍進犯,京城根本就是不攻自破。你為了一己之利, 將京城的百姓置于危險而不顧,難道一點都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么。”
羞愧?這恐怕是李知豪最缺乏的情感了吧。
他為了能上京做官考了那么多年的科舉,為的不是利民利國,而是自己有朝一日能發家致富而已,京城的百姓受難與他又有何干系?
霍安見他似乎不打算再說些什么,只能先打發他回府,說改日會再找他進宮,在那之前,他需先在府里待著,哪里都不能去。
李知豪從宮里出來,日光照得他有些恍惚,仿佛剛才和霍安的對話不過是一場夢。
他站了許久沒有挪動腳步,好一會后,他才邁開腳步,卻不是朝自己宅子的方向,而是去找琳瑯。他知道自己這一趟回府恐怕再難見到琳瑯。無論如何他想去見她最后一面,告訴她他愛慕她許久,望她今后能夠幸福快樂。
可惜,琳瑯其實早就從別人嘴里得知李知豪要倒霉了,別說見李知豪,此刻怕是唯恐避之不及。琳瑯知道按李知豪的個性很可能會去找她,所以兩天前就借口躲到了外地,讓李知豪沒有任何可能見到她。
李知豪尋遍了琳瑯可能出現的地方都沒見到她的身影,等到天色全黑了后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偌大的宅子只有他一個人,他孤零零的坐在屋子的正當中,抬眼看見了翠娘沒有帶走的一條帕子,不禁想幸好翠娘與他和離了,不然這次他出事,恐怕會牽連到她。
這一晚他沒能睡多久。天亮后,府里的下人過來敲門,說朝廷里派了人來,說是來接他進宮的。李知豪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平靜的說:“知道了。”
然后起身穿好衣裳,面無表情的踏出了房門。
朝廷派來的好幾名命官將他押上馬車,雖然他們沒有多說什么,但李知豪卻隱約察覺到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難以言表的微妙之意。
等進了宮,他并沒有見到霍安,而是被帶到另一處,聽一個宮人宣讀霍安對他的處決。
剝去官職,所得不義之財盡數充公,發配北漠,永世不得回京。
他怔怔的聽著宮人宣讀這些句子,就像在聽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之后發生了什么李知豪都記不清了,等到他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在前往北漠的路上。
待李知豪一走,琳瑯立馬就回京了。她唯一有些后悔的是沒有趁李知豪還在的時候拿下京城的地,怪就怪她當時想得太多,以為李知豪有多大的本事真能弄到皇宮外沿的地給她。不過轉念一想,也好在沒有拿下那塊地,否則說不定李知豪的事還會牽連到自己,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李知豪離開后,他的官位被張仝頂上。把李知豪解決掉,霍安也稍微放下了心。雖然朝中仍有不安分分子,但這些人見李知豪的下場這么慘烈,至少能暫時老實一段時間。
殺雞儆猴,李知豪光榮的成為了那只雞。
之后的幾個月,霍安一點點替換掉朝中不服管的朝臣,不是邊緣化他們就是直接將人替換掉。當初站李知豪隊列的朝臣們為了自保,紛紛當起了鄭旭的舔狗,然而舔狗的下場向來都是舔到最后一無所有,鄭旭對他們的目的心知肚明,自然不會去理睬。
霍菀和鄭旭的第一個孩子降生在一個平靜的子夜。作為長子,鄭旭給他起名為誠,希望他能成為一個誠實、真誠、坦誠之人。
當了爹后,鄭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起來,成長速度之快得連霍安都忍不住感嘆:“我怎么覺得你最近變得越來越沉穩了?”
鄭旭但笑不語。
霍安雖然比鄭旭年長,但成家卻在其之后,子嗣也尚且沒有,所以對家庭的體會要落后于鄭旭。他一直覺得有孩子是件麻煩事,他是真的不愿在聽了朝臣報上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后,還要再面對嬰兒半夜的啼哭。
“孩子是夫妻間的紐帶。這句話等你有了子嗣就明白了了。”鄭旭語重心長的對著當朝皇帝說教道。
好在,就在鄭旭說完后沒多久,芮梅就讓霍安終于有機會體會一下鄭旭所經歷過的心路歷程。
芮梅有孕,如果不出意外,將會是霍安的第一個皇子。而且霍安繼位一年,后妃們皆無人有孕,實在是一件怪事。朝臣們私下都在議論是不是當朝皇帝那方面不行,畢竟他還未繼位時也沒有妻妾,自然也無后。
現在芮梅證明霍安是沒問題的,朝臣們也都松了口氣,朝堂上的氣氛也輕松了不少。某日張仝說:“自從梅美人有孕后,圣上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看來圣上對第一個孩子還是富有期待的。”
霍安聽后一愣,他有么?他自己都沒有感覺。
但高興自然還是高興的。他得了消息后去見芮梅,問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孕的。芮梅就差白他一眼,說:“我都兩個月沒來月信了,就問了下御醫,然后御醫就說是有了。”
他輕輕攬住芮梅,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情緒在翻騰。他知道,在他被公務纏身,無法抽身時,有許多問題都需要芮梅自己去面對。有時候芮梅比他想象中堅強,有時候芮梅又比他以為的脆弱。
小時候,他看見太子依偎在父皇身邊,而他只能和其他皇子一起站在一側,仿佛太子和父皇才是父子,其他皇子不過是個擺設。他記得還很小的他問過賢太妃,為什么父皇對太子那么親切,對他就很客氣冷漠,明明他的功課才是最好的,做什么都是最認真的。賢太妃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長長的嘆了口氣,告訴他有很多事,等他長大了就明白了。
后來他長大了,領悟到的不過是子嗣多不見得是好事,生在帝王家也不見得是好事。這也是為什么他遲遲不愿成家的原因。而他雖然納了后妃,卻不愿臨幸,也是因為不愿有子嗣。他不愿他的孩子也要經歷像他一樣的童年,在缺乏父愛的環境下長大。
那些后妃,一個比一個看起來唯唯諾諾,善解人意,其實都各懷各的心思。想要恩寵,想要獎賞。她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忘了霍安打小就是看著這些臉色長大的。
唯有芮梅……
他低頭,芮梅也順著他的力道倚在他的肩膀。她看上去好像很堅強,好像沒他也無所謂,可她微微皺起的眉頭恰恰暴露了她內心的彷徨。
誰能無所謂呢。
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聽見他說話的芮梅像是感到有些意外的抬頭,卻正好對上他注視她沉靜的雙眸。
“嗯。”芮梅應了聲。
腹中的孩子不過兩個月,芮梅甚至還感覺不到有它的存在。
“以后每日讓人給你送些補品,雖然你本身挺精壯的,但我聽鄭將軍說,孩子的成長需要更多的營養,你記得要吃,不要忘了。”
霍安“精壯”這個措辭引起了芮梅的不適。她不該是柔弱、楚楚可憐的女子么,怎么能用“精壯”來形容。最重要的是,比起補品,她更希望霍安每天都能來陪她。但她知道,霍安和鄭旭不同,他有太多的事要操心,很多時候真的顧不上她。
也許是霍安捕捉到她眼里暗藏的情緒,他攬著芮梅的手緊了緊,“奏折不多的時候,我會常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