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鸚鵡的燒熱還是沒有褪去,朱雀和寶鵑輪流照顧著,雨倒是小了些,可對于京郊的災(zāi)害不小,就連附近的郡縣也頻頻有災(zāi)害的折子遞上來,慕元安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也無心去管秀英閣和玉春宮爭人的事情。
慕成凰本想派著人出宮去請外頭的大夫來的,可聽說,傍晚的時候,會有冰雹,宮門也都發(fā)了禁,除非有皇帝的手令,不得隨意出入宮中。
只是慕成凰聽說肅親王特地派了鵪鶉入宮問太后身體,太后有風(fēng)濕,每逢雨天便會發(fā)病,早晨慕成凰亦是去看望了一回,太后雖然臥床,可精神看著還是不錯的,慕成凰陪著太后說了一會兒話,請了安,便回去了,臨走時太后還左右囑咐,待會雨下大了,小心身體,便不要過來服侍了。
肅親王手上有太后給的出入宮門的令牌,亦是能找到一些醫(yī)術(shù)高超的大夫過來,慕成凰眼前先是一亮,卻又止住這個想法。
雖然那日宴席,自己和肅親王做的回文詩被肅親王明令禁止外傳,可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慕成凰知道慕元安定然知道了風(fēng)聲,若是此時再與肅親王過度交好,只怕,對二人都無益處。
慕成凰蹙著眉,鸚鵡發(fā)熱嚴(yán)重,若是久久不治,她正是左右為難的時候,寶鵑突然過來稟了一句,說是鸚鵡已經(jīng)暈過去了。
慕成凰見著文枝突然很不自然地轉(zhuǎn)過頭,正是疑惑,寶鵑果然問著文枝道:“文枝不是在太醫(yī)院有個關(guān)系不錯的太醫(yī)嗎?是新晉的一位張?zhí)t(yī),醫(yī)術(shù)了得,是今天剛進(jìn)宮入職的,應(yīng)當(dāng)還沒被玉春宮和秀英閣請了去,倒是可以請了他過來。”
慕成凰立即問道:“既然是今天剛?cè)肼毜模闹Γ譃楹螘c你熟識?”
文枝垂著頭,也看不出臉色,只聽著她聲音悶悶地道:“張?zhí)t(yī)與奴婢是同鄉(xiāng),奴婢入宮前,與他,是相識的。”
文枝八歲入宮,入宮已有十年,若非是青梅竹馬,又怎么會有這么多年后還能熟識的情分,慕成凰瞧著文枝的臉色便是有些忸怩,多半知道這二人的關(guān)系絕非一般,慕成凰也不敢胡亂猜測,這宮中魚目混雜,口舌頗多,只是道:“既然如此,你且看著辦,若是方便,便請了他過來就是,若是不方便,且只說,我再想辦法,實(shí)在不行,去麻煩大皇姐或者太后也并無不可。”
最近太后對慕成凰的改觀很多,不僅僅是因?yàn)槟匠苫藭r不時地送些新奇糕點(diǎn)過去,而是之前,裴太后對慕成凰也不那么接觸,不那么了解,只以為慕成凰是個學(xué)業(yè)一般,性子一般,品行也一般的普通公主罷了,卻不知道,慕成凰對于養(yǎng)花和烹飪竟然如此有見解,知曉太后喜歡飲茶泡茶,慕成凰又專門去學(xué)了茶道,雖然還未在太后面前展示過,可裴太后聽聞慕成凰有這般妥帖玲瓏的心思,自也是十分欣慰。
故而最近,但凡有時間,慕成凰都會去壽康宮陪伴太后,有時候長公主去了也要拉著她一起去,若是有時實(shí)在是沒有閑暇,長公主陪著太后說話的時候,太后都會忍不住問起,成凰今日怎么沒來。
長公主與慕成凰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笑得甜甜的,還說太后給慕成凰取了一個好聽的昵稱,叫小五,只因先皇之前對幾位極為親昵的皇子也是小字后頭加個皇子的排名,聽著就像尋常人家喚自己心頭肉的寶貝一樣,可見裴太后如今對慕成凰的庇佑。
可慕成凰才得這份恩寵不久,便去求了這件有些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就怕之前的討好和努力都會功虧一簣,文枝咬了咬牙,低頭道:“奴婢去想辦法請了他便是。”
慕成凰眸色淡淡地道:“恩,最好。”
文枝去了不多時,長公主身邊的知畫便是冒著雨趕來了,她渾身濕漉漉的,卻還是顧不得喘口氣,讓寶鵑引了進(jìn)來,這時慕成凰才方回了寢殿,換了件干凈的鵝黃色軟紗袍子,見著知畫似乎有話要說,便是將寢殿外頭的宮女都支開了。
知畫這才是沉聲道:“我家公主要請五公主過去。”
若是沒有要命的事,以長公主的性子,斷然不會在下著這么大的雨的時候讓慕成凰前去的。
“你家公主可還好?”慕成凰問了一句。
知畫低聲道:“我家公主是好著呢,可是,這一場大雨將明禧宮寢殿東角的那處花壇的泥土全都沖了出來,我家公主在里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如今正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請著五公主過去商量。”
慕成凰蹙緊了眉頭,明禧宮曾經(jīng)是端貴妃住的地方,能讓素來沉靜穩(wěn)重的長公主如此慌亂的,想來,也只有和端貴妃有關(guān)的東西了。
話不多說,慕成凰披了一件墨綠色的披風(fēng),取了一把油紙傘便要跟著知畫出門,寶鵑見著自家公主要出去,忙是要勸,慕成凰卻是定定然一句:“寶鵑,你和我一起走一趟,留著朱雀照顧鸚鵡,待會文枝帶著張?zhí)t(yī)來,就直接讓人進(jìn)耳房,不必通報我了。”
傾盆的大雨洗刷著宮墻,之前還嫌棄著悶熱的天氣一下變得潮濕不堪,慕成凰貼著宮墻走,知畫在前頭帶路,寶鵑亦是小心地扶著慕成凰,雨天路滑,生怕她摔了。
宮道上的人極少,想來大抵都是得了令,不敢也不愿意出來隨意走動,只是雨幕間,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yuǎn)處有一座軟轎搖搖晃晃地朝著這邊過來,軟轎上坐著一人,雨水已經(jīng)將他的衣服全部打濕,他卻還是巋然不動,抬轎子的人亦是渾身濕透了,卻還是腳步穩(wěn)健地朝著前頭邁著。
慕成凰只是抬頭看了一眼,步子便是不由得放慢了一些,待這軟轎近了,才是徐徐行了一禮:“皇叔。”
這軟轎上坐的,正是慕秦易,慕秦易腿腳不便,大雨天坐著軟轎也沒什么奇怪的,只是這樣大的雨,他還要入宮,便是不知道為何了。
慕秦易瞥見衣衫濕了大半的慕成凰,先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也算是打過招呼了,慕成凰見狀又行了禮準(zhǔn)備離開,慕秦易卻是主動問道:“這么大的雨天,是去那兒?”
慕成凰垂頭道:“大皇姐怕打雷,讓我過去陪著。”慕成凰自然不會直接說長公主在宮里頭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繼而又反問道:“皇叔冒雨入宮,又是為何?”
慕秦易指尖磕了磕軟轎的扶手,道:“六合山發(fā)生山體滑坡,死傷無數(shù),皇兄召我入宮商議對策。”慕秦易心里清楚,名為商議對策,可多半,也是找他要那三千龍虎騎去救人罷了,不過,現(xiàn)下正是危難之際,救人為大,若是要借,也沒什么,可他斷然不能借了人還討不得好。
兩人就像是尋常的寒暄一般,可是慕成凰心里頭知道,自己對著這位皇叔的心情,已經(jīng)是越來越不自然了。
慕成凰欲走,慕秦易卻忽而讓轎夫落轎,取下自己身上防水的貂毛披風(fēng),喚了慕成凰過來,慕成凰正是猶豫,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幾個抬轎子的人并不是宮中的太監(jiān),他們身姿穩(wěn)健,目光篤定,就算是慕成凰走近了,一個個也是目不斜視。
慕成凰懂了,這些人都是慕秦易的親信,想來,也正是因?yàn)檫@些都是近身可信任的人,慕秦易才敢在這無人的宮道上讓自己上前。
慕秦易腿腳不便,腰間卻還是有力的,他撐起自己的身體,將貂毛的披風(fēng)大手一反,便是落在了慕成凰的肩頭,慕成凰這才發(fā)現(xiàn),慕秦易雖然看著渾身都濕透了,可虧得是這件披風(fēng),讓慕秦易里頭的衣衫滴水不沾。
“我是身強(qiáng)力壯的武夫,你是弱不禁風(fēng)的小姑娘,我坐轎,你走路,我快到了,明禧宮卻還遠(yuǎn)著,所以這披風(fēng),先借給你穿。”
慕秦易一口氣舉出了好些理由,似乎讓慕成凰都不知從何辯駁,她抬起明亮的眸子看著目光灼灼的慕秦易,只是一眼,卻反而是不敢繼續(xù)與慕秦易對視了,只是將目光挪到了慕秦易頭上那只鑲嵌著藍(lán)寶石的束發(fā)金簪,道了聲謝。
慕秦易也不管慕成凰這聲謝來的有些心虛,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說,只是吩咐轎夫重新啟轎。
雨還在下,可慕成凰卻覺得身上暖暖的,貂毛披風(fēng)還帶著慕秦易留有的體溫,熏得慕成凰四肢七脈都活絡(luò)起來。
雨天路難行,平日里一炷香時間就能到的明禧宮,三人卻是慢慢地走了快半個時辰,慕成凰倒是一路無事,倒是引路的知畫期間摔倒了一次。
到了明禧宮,知畫身上黏糊糊的泥土已經(jīng)被雨水沖刷得渾身都是,知書守在寢殿門口,見著知畫帶了慕成凰過來,先是迎了上來:“五公主,長公主在里頭就是等著你進(jìn)去呢。”復(fù)而又看了一眼知畫道,“快去換身衣裳吧,公主這兒我先伺候著。”
慕成凰推開了門,便是聽到長公主急切地一句:“是成凰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