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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黑鐵膽家里人來客往,熱鬧得很。
野牛嶺村的村支書王愛民一直在冷眼旁觀,他想,這都是做給甚至是演給活人看的。如果死的人是一個普通的村民,那家里還不是冰井一般。
一個王文靜能有什么影響力,這些摩肩接踵、如喪考妣的人,那還不是沖著黑鐵膽夫婦來的?
想到這里,王愛民就有些心理不平衡,你說,這都是人,差距咋就這么大呢?王文靜不就是因為生了一個叫黑鐵膽的兒子而死得如此風光嗎?
后來想了想,王愛民總算是找到了平衡點。
管它奶奶的,人總有一死,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管你是高官還是乞丐,是西施還是東施?你王文靜這次再風光,難道你這個老女人還能親眼看到不成?
當過小學校長,又讀過《易經(jīng)》,現(xiàn)在又是村支書的王愛民是以文化人自居的。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透了人生,因此,就來到響器班那里,陪著吹鼓手喝酒聊天。
這次黑家請了兩盤響器,根據(jù)西山縣的風俗,響器班每天面前的桌子上都擺有四盤菜,兩葷兩素。另外,桌子上的煙和酒是不能斷了的。
不僅在黑家是這樣,響器班所到的地方,都是這個待遇。
王愛民陪著吹鼓手們干了幾杯,又抽了兩根煙,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句文雅的話——活好每一天。
是啊,你王文靜再好的日子,可你兩眼一閉,啥也沒了。
這時,黑鐵膽把副書記郭宏圖叫到跟前說,宏圖啊,你就不要在這邊了。這樣吧,你先回去,這幾天你就多費些心,機關(guān)的工作不能耽誤。另外,咱們縣委的人,除了張炎元和方致遠,別的人也不要留在這里了,工作要緊。
郭宏圖小聲說,黑書記,我可以先回去,但同志們,他們不愿走,他們還想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黑鐵膽說,這樣吧,每個部委留一個代表,其它的人全部回去。
方致遠想了想說,那好吧。
在郭宏圖的安排下,就有一批縣委、縣政府的同志們從野牛嶺村撤了出去。
但院子里仍是黑亞亞的人群,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抽煙,有的喝茶。不過,
大家的臉色都很凝重。
黑鐵膽回屋小聲對韓冰說,沒辦法,這驚動還是太大了。
韓冰也小聲說,咱們家不收禮,人多一點也不算啥問題。老太太也就剩下這么一個事了。同志們想來看一看、送一送,可以理解。
黑鐵膽搖了搖頭沒有吱聲。
終于到了出殯的日子,車隊在野牛嶺上下排成了長龍。
第一輛車是引導車,也是指揮車。張炎元坐在上面,他要跑前跑后地指揮。
第二輛車是炮車,炮手們坐在這里沿途放鞭炮,灑紙錢。另外,作為女婿的胡長劍也坐在這里,他還要拎住一只斗,斗里放著水果、大肉、紙錢等祭品。
第三輛車是靈車,小山作為長孫,抱著奶奶的遺像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第四和第五輛車上坐著的是響器班,車上放擺放著一些花圈。
后面是幾輛大巴車,上面坐著的是死者的親屬們。
再后面,就是自愿到火葬場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的朋友們的小車了。王愛民是個細心人,他數(shù)了數(shù),光是這小車,就有108輛。
車隊的最后,是白沙鎮(zhèn)黨委書記白向陽的斷后車。他要時不時地與最前面的張炎元通電話。根據(jù)車隊的情況,張炎元便于控制車速。
真正到出殯的時候,比演戲還熱鬧。
抬重隊抬著死者上了靈車,而頭上戴著孝布的親屬們則手拿哀杖跟在后面。
黑鐵膽走在最前面,他今天披麻戴孝,還扛著一個白幡。
白幡是砍了一根柳樹枝杈,上面纏些白紙條。白紙條的條數(shù)要與死者的年齡相符。也就是說,王文靜活了70歲,黑鐵膽所背的白幡上就有70根白紙條。
孝子背幡,要有兩個人攙扶,彪子和刀子就充當起了攙扶黑鐵膽的角色。
在隊伍出發(fā)前,作為女婿的胡長劍要來到前面,他手拿那口已經(jīng)燃過幾天黃表紙的“老盆”快步走到跪在地上的黑鐵膽跟前,胡長劍手持老盆在黑鐵膽的頭頂上繞了一圈,然后“叭”地一聲摔碎在黑鐵膽的臉前。
事前,老馬頭曾一再交待胡長劍,力爭要一次把老盆摔碎,如果沒有碎,也不能拿起再摔第二次,必須用腳把它
踩碎。
為了保險起見,老馬頭還讓人在地上放了一塊小石頭,并吩咐胡長劍就照著這塊石頭摔。
胡長劍不負眾望,一次性干脆利落地摔碎了老盆,老馬頭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在野牛嶺,上次王愛民的父親去世時,王愛民的妹夫在摔老盆時沒有弄好,直接摔到了王愛民的頭上,弄得王愛民一整天都是灰頭土臉。
王愛民在很長時間里,都成了整個白沙鎮(zhèn)上的笑談。
老盆摔過之后,彪子和刀子就攙扶著黑鐵膽跨過前面的一堆用麥秸燃著的明火,送葬大軍開始正式啟動。
黑鐵膽也沒有想到,今天來的小車會這么多。張炎元所乘坐的第一輛車已經(jīng)到了白沙鎮(zhèn)政府,而白向陽乘坐的最后一輛車還沒有發(fā)動。
來到西山縣火葬場,本來張炎元他們還提議給老太太開一個追悼會。但黑鐵膽說,我媽就是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用不著開什么追悼會。不過,在那里,可以舉行一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
在眾人排成一長隊,一一圍住老太太的遺體轉(zhuǎn)上一圈時,半仙老馬頭正拿著一條煙、兩瓶酒和一個200塊錢的封子找到了火爐工,給他交待說,一會兒燒的時候,掌握好分寸,不要燒得太很。最好是頭骨、髖骨、大腿骨等部位要能分得出來。
火爐工笑笑說,馬大師,放心吧,我們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等老太太的遺體往焚尸爐里推的時候,黑鐵梅一下子撲到了母親的身體上,噢噢大哭起來。
韓冰上前拉住黑鐵梅說,鐵梅,行了,行了,不哭,不哭了。
老馬頭清了清嗓子說,這邊開始工作了,非工作人員都不要進。另外,時辰在趕著哩,耽誤不得。
拉開了黑鐵梅,里面的房門就關(guān)上了。
很快,巨大的煙囪里就冒出了一股又一股的黑煙。
一些人們在外面議論說,人啊,就這樣,最后都化成一股煙。
黑鐵膽坐在火葬廠院子里的一棵老柏樹下面,靜靜地抽煙,母親的死讓他的心里很悲痛也很愧疚。
這些年來,他陪母親的日子太少太少了。
想著想著,黑鐵膽的眼淚就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