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一聲驚呼響起,隨即便是一陣喧嘩。
皇甫懷月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當那支最致命的羽箭射出的一剎那,他就預感到了會發生什么,對方的整個刺殺安排電光火石之間在他腦海里顯現。先安排一批死士,作為佯攻,干擾自己的判斷,最后由真正的殺手作出致命一擊,然后立刻遠遁。
其實如果不是皇甫懷月起了抓活口的念頭,那最后一擊他有五成的把握能夠擋下。對方竟然連自己的心理都計算到了,而且舍得犧牲這么一批足有三十余名精銳死士來麻痹自己,心機之深,手段之狠,讓他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也感到了一絲寒意。
他下意識地看向手中抓著的俘虜,卻見這個刺客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皇甫懷月暗道不妙,趕緊用手去捏他的嘴,已經晚了,他的臉上很快出現青黑之色,沒過多久便口吐白沫,斷了氣。
皇甫懷月往地上啐了一口,丟下這個失敗的戰利品,罵罵咧咧地起身走了過去,士兵們紛紛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他看到臨時被抓來當副使的禮部侍郎王懷義一臉愁眉苦臉地蹲在那里,看著躺在地上的盧光,一支羽箭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臟,只留小半截箭桿和尾羽露在外面。他知道盧光肯定是沒有救了,對方既然精心布置了這個殺局,箭上必然有毒,不會留給他們搶救的機會。
他走到盧光的尸身前,這位剛才還在和他談笑風生的前輩,此刻用左手緊緊握著胸口的箭桿,滿臉都是跟那個自殺的刺客一樣的青黑色,他瞪著不甘的雙眼,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點什么,然而終究毒已攻心,他什么都沒有說出來,只流出幾滴渾濁的淚水,就癱軟在了地上,沒了氣息。
“咯咯……”禮部侍郎王懷義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仔細看去,卻是皇甫懷月用力捏緊拳頭,發白的骨節發出瘆人的摩擦聲,秋實將軍臉色鐵青,用幾乎是低吼的音調吩咐士兵將盧光尸身收殮好裝上馬車。
“皇甫將軍,是否應著人將盧大人尸身送回京城,由皇上……”王懷義壯著膽子試探道。
皇甫懷月粗暴地打斷他的話,冷聲道:“血債血償,沒有人能占我皇甫的便宜。哼,我倒要去問問羽國這個狗屁女皇,這筆賬該如何算!”
“將軍,事情還未調查清楚之前,似乎不應……”王懷義說著說著,聲音低了下去,看著皇甫懷月發黑的臉色,識相道:“將軍所言甚是,下官隨將軍面見羽皇便是。”
他雖當面服了軟,暗地里卻早已想好了如何秘參這個跋扈將軍一本,什么疏于職守,什么驕傲輕敵,什么目無君上,什么行事狂妄,對他來說,彈劾這種事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
皇甫懷月才懶得管這個官僚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雖然會思考,懂道理,但也容易沖動,是屬于干了再想的那種人。他也懶得再回去撿他的槍,直接就跨上馬背,主將發了話,秋實營的士兵自無不從,失去了護衛對象的部隊沉默地上路了……
不管是皇甫懷月,還是死去的盧光,都沒有想到,這支微不足道的小小奪命毒箭,竟然就此觸發了史稱“谷陽關之變”的重大事件,以致引發了長達數十年的大亂世時代。《憲太宗實錄》有載,靖平十二年,甲戌月,禮部尚書光,往使羽,隨行者眾。谷陽關外小孤嶺遇伏,所部無傷,光僅以身中箭死。秋實將軍懷月,怒而往責羽主,侍郎懷義屢為勸,不聽,此為谷陽之事始。
此時的谷陽關內,一切如常,對十里地外發生的意外毫不知情。洛宇和天香跟著行商的隊伍順利混入城內,卻見平時守衛森嚴的內城已是到處懸掛起紅色的燈籠,拉出巨幅的幕布,充滿了喜慶的氣息。
谷陽關共有內外兩層城墻,里面還有一座甕城,此外還有若干衛城,谷陽之市的場所就被安排在了甕城和外城的城墻之間,包括整個內城城墻,另外還有四座衛城也完全開放,作為分流之用。
現在洛宇就跟著天香匆匆忙忙地夾雜在忙碌的人群中,登上高大的內城城墻,去尋由城樓臨時改建而成的“客棧”——這種客棧共有八個,環繞整條城墻,以便遠道而來的客商住宿之用。離谷陽之市的開啟還有些時日,現在在城里的基本都是羽國的本地客商,且并不很多,因此這樣的臨時客棧大多都還空著。
洛宇和天香肩并肩走著,仿佛一對真正的父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羽國的風土人情。突然洛宇的眼角閃過一個灰紫色的影子,他起初沒有在意,只是隨意地偏過頭去看了一眼,這一眼,他突然就呆住了。
“怎么了?”天香注意到了他的奇怪,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只看到幾個靠著墻根休息的客商。
“沒什么,似乎看到一個認識的人,許是眼花了。”洛宇搖了搖頭。
就在剛才那個城墻拐角處,一個灰紫長衫的清秀男子在慵懶地漫步,夕陽的光輝斜斜映照在他輪廓明晰的臉龐上,一頭扎的有些凌亂的長發在前額垂落幾縷發絲,他信手一撩,竟有幾分女子的風情。
“哈,洛宇也在這里,看來這回來湊熱鬧是來對了呢。”他輕輕自言自語,淡漠的嘴角往上一拉,扯出一個邪惡的微笑。
入夜,洛宇躺在床上——臨時改建的客棧還帶著濃厚的軍事氣息,連床都是直接從軍營里搬來的行軍床。不過這樣反而更讓洛宇感到親切,他很快便有了睡意,朦朧中,他的雙眼漸漸閉合,突然間,他猛地睜開眼睛,坐起身子——
“洛兄,別來無恙啊?”白天見到過的那個灰紫長衫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用手去試茶壺的溫度,“可惜這茶都涼啦,在下想裝都沒的裝。”
“你什么時候進來的?”洛宇皺著眉頭道。
“這就是洛兄的待客之道么?”來客隨意地撫摸著光潔無須的下巴,淡淡笑道。
洛宇只得站起身來,也懶得披外衣,就那樣衣衫不整打開房門,吩咐店里的伙計提壺熱茶來,然后將門窗都關上,側耳細聽了下隔壁天香的房間,發現沒有動靜,做完這些,他才回到桌前坐下,皺眉道:“好了,我不管你到這里來干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來找我什么事,墨銘先生?”
墨銘依然保持著邪惡的微笑,聲音中帶著磁性:“洛兄可知道,你這顆項上人頭現在值多少錢了?”
“墨兄說的什么話,隨尹行殺我事出隱秘,如何會公開緝拿于我,更談何懸賞?”洛宇不屑道。
“若沒有懸賞,洛兄以為在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墨銘向懷里探了探,又把手伸了出來,尷尬道:“呀,沒帶羽扇,讓洛兄見笑了。”
洛宇知道這個墨銘的性子,雖在說笑,但隨時有可能翻臉出手,而且他的身手似乎一直都是一個隱秘,凡是見過他出手的人都已經見了閻王。他臉上放松,心里卻繃起了戒備的神經,氣氛一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