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寧子藺的帥營中。
“薛子旭,看到我的右臂沒有?”寧子藺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淡定從容。
“……”薛子旭望著他空蕩蕩的袖管,不知道說什么好。
“豎起你的耳朵給老子聽好了!”寧子藺的聲音猛然拔高,“接下來本都督要告訴你的,是拿這一條手臂的代價換來的!夏寧姍,大陸第一弓手,哼,好大的名頭!她的箭術(shù)確實很有些門道,本都督兩次栽在她手上,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本都督發(fā)現(xiàn)了此人箭術(shù)中的致命弱點!”
“大都督英明神武,區(qū)區(qū)夏寧姍自然不是對手……”薛子旭趁機借花獻佛起來。
“閉嘴,本都督最煩的就是溜須拍馬之人。”寧子藺毫不客氣地打斷道,“夏寧姍的箭術(shù)之所以精準(zhǔn)和威力之所以驚世駭俗,是因她的箭,不是用雙手射出的,也并非用所謂的神弓射出,而是用她的心,她的精神,乃至她的生命!”
“論箭術(shù),我自認(rèn)不如夏寧姍,但在箭術(shù)的見解上,本都督不見得比她差。弓手的境界,分為四個檔次。最次者,以臂力勝,次者,以目力勝,漸次者,以心力勝,而最佳者,以神力勝。夏寧姍,顯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可以做到,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擾,將自己的全副精氣神都交托給手中的弓箭,用她的意念去鎖定敵人,然后用她的獨門真氣附于箭上而不散,從而集中一點,將一箭的威力做到最大化,以達到摧毀敵人的目的。”
“然則,她這種箭術(shù),卻有著致命的弱點——過于追求完美。為了追求完美的一箭,她從看到敵人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計算,計算距離,計算風(fēng)向,計算時間,甚至計算她自己每一個動作銜接的流暢自然,所以當(dāng)她拈弓搭箭,鎖定你的時候,她的狀態(tài)已經(jīng)調(diào)整到了最佳,你將無處可逃,無處可避。”
“唯一破解的辦法就是,不讓她鎖定你,一旦這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紕漏,甚至是那么一息的錯位,都會造成她的真氣運行突然混亂,從而真氣倒撞,讓她自己受到反噬。夏寧姍若是全力出箭時被打亂節(jié)奏,輕則武功盡廢,重則生命垂危。即便她只是隨手一箭,這一下也足以讓她暫時失去再戰(zhàn)的能力。”
“大都督,你說了這么半天,到底怎樣才能不讓她鎖定目標(biāo)?”薛子旭忍不住問道。
“很簡單,夏寧姍每次要鎖定敵人之前,她的左手小指都會下意識地由上勾改為扣弦,一旦你看到她做這個小動作,在那一瞬間,想辦法做一些突然動作,擾亂她的視線,接下來便只需要看戲即可。但是,在那之前,你必須保持十二萬分的注意力,機會只有一瞬,一旦錯失,那我只好為你收尸了。”寧子藺淡淡道。
野狐鎮(zhèn),憲軍朱雀營駐地。
夏寧姍取銀月弓在手,一支破甲鐵箭順勢搭在了弓弦上,對她來說,黑夜根本不是什么障礙,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射斷綁在百步之外的一根頭發(fā)絲。她這套動作從練箭開始,做了千百次,已經(jīng)達到行云流水,爐火純青的地步,絕不會有任何的阻滯。
只要讓我鎖定你,你就死定了。
那個翼狇騎士果然露面了,胳膊下面還夾了個人,自然是受傷的維軒無疑。那個騎士三兩下就借助粗大的樹干躍上了半空,正好趕上他的坐騎呼嘯著飛過,他趁勢一躍而上,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了鞍座上。
就是此刻!
夏寧姍的左手小指下意識地扣住了弓弦,這一幕完全落在用全副心神偷偷觀察她的左手的薛子旭手里。說時遲那時快,早已捏在手里的一把鐵砂被他全力向夏寧姍的方向拋去,鋪天蓋地遮蓋了她大半個視線,與此同時,**的翼狇在他的秘法操控下,猛地一個沉身降入低矮的樹叢,嘩啦啦的刮擦之聲不絕于耳。
此時夏寧姍的真氣運轉(zhuǎn)正到了關(guān)鍵時刻,她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了下一步射出奪命之箭上,沒料到出現(xiàn)這種變故,原本準(zhǔn)備送到箭尖的真氣突然全部回撞,狠狠地沖擊了一下她左手的筋脈。
“噗!”夏寧姍噴出一口鮮血,仰面便倒,手腕處有星星點點的血沫滲出,銀月弓也跌落在了地上。虧得她還沒運起全力,這一下雖然讓她受了點傷,倒也不至于廢了她的左手,但暫時無力再戰(zhàn)是必然的了。
薛子旭大笑三聲,趁機帶著手里的俘虜,憑借翼狇的速度和高度,很快脫離了憲軍弓箭手的射程范圍。
維軒緊緊閉著眼睛,耳邊盡是呼呼的風(fēng)聲,一陣熟悉的腥臭傳來,他知道劫持者是誰了,便是那天在羽軍營帳內(nèi)聽到過的訓(xùn)斥那個小校的飛羽衛(wèi)騎士!
他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而飛羽衛(wèi)號稱羽國軍隊的王牌精銳,正面較量,他肯定不是這個家伙的對手,況且他還受了傷。現(xiàn)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個翼狇騎士還沒發(fā)現(xiàn)他沒有昏迷,他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動手才行,畢竟機會也只有一次。
空中的翼狇猛然一個轉(zhuǎn)向,維軒的身體也隨之一震,他忽然感到有一個硬邦邦的東西從懷里滑落到了腰間,咯得生疼。
他記起來了,是那日與周立在雪坑中偵察時自己拾到的匕首,不知為何被羽軍俘虜時沒有被搜去,大概是體積較小,他又貼身存放,負(fù)責(zé)搜身的士兵粗心給漏了過去,現(xiàn)在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以一個不雅的姿勢,頭朝后仰,左半個身子被劫持者夾住,只得屏息凝神,以極其小心的速度,一寸一寸慢慢伸出右手向腰間摸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翼狇騎士的背影,只要他一有異動,維軒就會立刻暴起。
好在薛子旭大概完全沉浸在偷襲完美得手的喜悅中,沒注意到這個小俘虜?shù)男幼鳎S軒的手指終于按在了刀柄上。他偷偷呼出一口氣,開始將真氣灌注到右手上。
這一下真氣的牽引總算是引起了薛子旭的注意,畢竟他也是個內(nèi)家高手,知覺極為敏銳。維軒要的就是這個時機,薛子旭剛剛一回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情況,維軒大喝一聲,從腰間拔出匕首,用盡全力向他的后心刺去!
薛子旭只來得及偏了偏身,再加上維軒姿勢不對,很難對準(zhǔn)方向,這一刀插在了他的肩頭。維軒感受到匕首刺入身體刮到骨頭的感覺,又用力攪動了一下才狠狠拔了出來,帶起一大篷血花,薛子旭的肩頭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他大叫一聲,痛得渾身一哆嗦,手臂也放開了維軒。好在翼狇的背部足夠?qū)挻螅S軒才沒有掉下去,他又痛打落水狗,在薛子旭背上狠狠印了一掌,翼狇騎士一聲悶哼,從鞍座上滾了出去。
這一滾不要緊,下面可是數(shù)十丈高的半空,薛子旭就那樣大叫著跌落了下去,這一下若是摔實了,就算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得成了肉醬。
維軒**的翼狇長聲嘶鳴,本能的直覺讓它意識到主人出事了,在沒接到薛子旭指令的情況下,這禽獸撲扇著翅膀便往下俯沖,想要救回它的主人。
危急時刻,維軒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那日在羽軍營帳內(nèi)聽到的薛子旭的聲音。他刻意粗著嗓子模仿道:“黑羽,回來!”
翼狇這畜生雖然有點靈性,但它的畢竟不是狗,聞不出主人的味道,辨識主人基本靠感覺和主人對它的稱呼,另外就是馴服過程中接受的秘法改造。本來它就有些猶豫,這一下又聽到熟悉的呼喚聲,它下落的趨勢又為之一頓。
這一頓,就害死了它的主人。數(shù)十丈的高空,對于跌落的人體而言也只不過是轉(zhuǎn)瞬之間的事情,薛子旭狠狠摔在了地上,翼狇騎士就此成了一灘爛泥。
薛子旭一死,他與坐騎翼狇之間的秘法聯(lián)系自然就中斷了,空中的翼狇也能體會到那股束縛被釋放的輕松感。它歡快地鳴叫了一聲,振翅高飛,絲毫沒有因為主人的死而感覺到悲傷——自然也無暇理會在它背上手忙腳亂的維軒。
維軒被嚇壞了,他沒想到殺了這個飛羽衛(wèi)騎士會讓這個翼狇脫離控制,無奈之中,他只有俯下身,緊緊抱住它的脖子,隨著它的身體不斷顛簸翻滾,差點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他知道這樣不是辦法,若是這畜生不停下來,遲早他也會落得跟薛子旭一個下場。他只好一邊抓著韁繩,一邊試探著不斷喊著黑羽的名字。
黑羽翻滾撲騰了一陣子,總算是發(fā)泄夠了,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背上還粘著個人,在不斷呼喊它的名字。雖然它與主人的靈魂聯(lián)系斷絕了,但黑羽這個名字已經(jīng)被叫了好多年,它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慣性,知道只有主人才會這么叫它,它疑惑起來,從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嘶吼聲。
“大鳥乖,我對你沒有惡意啊,你看,我?guī)湍銡⒘伺勰愕娜恕!本S軒趁機大著膽子拍了拍它的腦袋,不斷地好言好語寬慰著。
“嗷——”不知哪句話又觸動了黑羽的兇性,它長嘶一聲,又開始了空中特技動作,幸虧維軒見機得快,一把摟住它的脖子,才沒有掉下去。
逐漸適應(yīng)了空中翻滾的維軒也怒了,他狠狠一掐黑羽的脖子,痛得它又翻了好幾圈。維軒一邊掐一邊在它耳邊嘟囔道:“我讓你叫,我讓你翻,我讓你不聽話!”
一人一獸,在空中翻翻滾滾纏斗了好久,好在翼狇勝在沖擊力和爆發(fā)力,耐力一向不是它的長項,而維軒練過內(nèi)功,耐力持久,終于撐到黑羽氣力不支,緩緩降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黑羽似乎老實了不少,不再叫喚了,只是從胸腔中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歪著頭趴著休息,一對兇睛望著維軒,里面竟然跳動著些許好奇之色。
“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維軒從它身上下來,腿還有些軟,屁股又受了傷,只能強撐著站立,他又拍了拍翼狇的腦袋,知道此刻這畜生不會再反抗了。他眼睛來回掃視了一下,發(fā)現(xiàn)黑羽的腹側(cè)掛著一根長達三四丈的巨型鐵槍,似乎是翼狇騎士的專屬武器,他想了想,伸手將它取了下來。
黑羽又打量了他半天,似乎是要記清楚“救命恩人”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吼了幾聲,重新振翅飛上了半空,帶起的氣流差點把近在咫尺的維軒掀翻在地。
“這畜生……”維軒無奈地拍著身上的塵土,望著黑羽越飛越高,漸漸消失在視野里,這才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
“啊啊啊啊啊——這是什么鬼地方啊,小爺我要怎么回去啊——”一聲凄厲的嘶喊回蕩在空曠的原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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