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小尾關(guān)城下。

密集如蟻的辛軍攻城部隊冒著城頭不斷落下的滾木擂石，吶喊著不斷將云梯架上城墻，沖車隊在巨盾手的掩護(hù)下，向著堅固的城門前進(jìn)。空中箭如飛蝗，守軍憑借著地利優(yōu)勢占據(jù)了絕對上風(fēng)，牢牢壓制著辛軍的弓箭手，密集的箭雨不斷落下，每一次都收割去一大片辛軍士兵的生命。但辛軍沒有任何后退的意思，依然冒死沖擊著看似堅不可摧的雄關(guān)。

“弓兵隊，起弦！”校尉的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辨識。

“目標(biāo)，敵軍云梯隊！散射！”

“放！”

臉上帶著疲憊而冷漠表情的弓手隨著命令拉弓放箭，他們的手指都已經(jīng)磨破了好幾層血泡，麻木得幾乎感覺不到疼痛。隨著守軍弓兵隊的動作，無情的箭雨帶著呼嘯聲落在辛軍陣中，不斷有黑甲士兵被射倒在地，又被后續(xù)趕到的友軍當(dāng)做尸體踩踏成肉泥。城下的尸體早已堆積如山，攻城部隊甚至不得不先清理掉這些障礙才能繼續(xù)前進(jìn)。

“黃將軍！”一個臉色蒼白，滿身是血的彪形大漢跌跌撞撞沖到正在親自督戰(zhàn)的黃鼎文面前，他的右臂和左肩上各插著兩支箭矢，聲音中帶著些哭腔，“第二大隊撐不下去了！戰(zhàn)死了三千多位弟兄，再打下去就要全軍覆沒了啊！將軍，求你給我們第二大隊留些火種吧！”

“沒用的廢物。”黃鼎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給我滾回去，沒有我的命令，誰給你天大的膽子敢擅離職守？”

那個大漢顫抖著勉強(qiáng)站直身體，向黃鼎文行了個軍禮，悲憤道：“末將這就回去，但求日后將軍照顧末將妻小！”說完，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將軍。”黃鼎文身后一員將領(lǐng)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正是第一大隊的大隊長鐘火麟，他在黃鼎文面前一向頗說的上話，“宋大隊長一向驍勇善戰(zhàn)，視死如歸，連他也頂不住了，前方戰(zhàn)況確實不容樂觀啊。我們在這小尾關(guān)下打了十天，傷亡的將士已逾八千，三個大隊都打殘了，是時候收手了吧？”

黃鼎文回頭，冷然的眼神如同利劍一般直視著他，鐘火麟渾身一個激靈，趕緊低下頭不說話了。

“打到太陽落山，再鳴金收兵。”

鐘火麟一震，現(xiàn)在離太陽下山至少還有一個時辰，以今天這個攻城強(qiáng)度，等到那時，第二大隊恐怕早已拼了個精光，看來將軍有心要借著這次機(jī)會，把中央軍安插在兵團(tuán)里的這個大隊清除掉了，為了一己的獨權(quán)竟然不惜賠上五千將士的性命，這一手實在太過狠辣了……

“鐘大隊長，在想什么？我看白羨也快到強(qiáng)弩之末了，城中守軍恐怕已不滿兩千之?dāng)?shù)，我倒是想趁這個機(jī)會拿下小尾關(guān)，至少這樣我們后方還能安全一些。這幾天一直沒有動用第一大隊，你是不是心癢了，要不要給你個機(jī)會表現(xiàn)？”黃鼎文戲謔道。

鐘火麟大急道：“將軍，末將一命不足惜，只是若當(dāng)真拿下了小尾關(guān)，后面的計劃恐怕難以展開了啊！”

“哈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將軍一向不拘泥于固定套路，難道你不知道嗎？”

“這……”鐘火麟正不知道說什么好，突見后軍起了一陣騷亂，不由抬頭望去——

遠(yuǎn)處的河灘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支約摸七八千人的羽軍白甲輕騎兵，他們高舉著羽軍的飛鷹戰(zhàn)旗，吶喊著呼嘯而來，大隊的騎兵沖鋒帶起滾滾塵浪，聲勢頗為駭人。

“來的好！”黃鼎文臉上反而帶著些許興奮，“南方軍團(tuán)留守谷陽關(guān)的輕騎旅只有北河大營的十一旅，看來御水那小妞坐不住了！傳令下去，第二大隊暫時收兵整隊，第四大隊長槍手全部到后軍列陣！”

“得令！”

第四大隊以長槍手為主，黃鼎文特意將這支部隊放在后陣，似乎隱隱約約也在防著些什么，果然讓他等到了羽國援軍輕騎十一旅。訓(xùn)練有素的長槍兵在軍官的喝斥下迅速列出整齊的方陣，兩人為一組，將四米多長的精鐵長槍架在地上，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靜靜地等待著敵軍騎兵。

羽軍騎兵直撲而來，似乎是要一頭撞上這鐵齒一般的長槍陣，然而前鋒騎兵剛沖到槍陣前，兩軍士兵幾乎面對面時，只聽一聲唿哨，大隊的羽軍騎兵忽然向兩邊分散開來，從辛軍布好的防御陣勢面前斜斜掠過，像是從從容容地檢閱了一番，毫發(fā)無傷地轉(zhuǎn)回了遠(yuǎn)處。

“呸！”黃鼎文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這個旅帥還算有點腦子，有點難辦了。”

“將軍，還要不要繼續(xù)攻城？”

“攻你娘！”黃鼎文一腳將鐘火麟踹到地上，“收兵回營！”

小尾關(guān)城頭。

白羨看著辛軍收兵回營，輕輕呼出一口氣，疲憊地靠在城墻上，閉上了累得通紅的雙眼。這十天對他來說著實不容易，雖然辛軍真正出力猛攻也只有這兩天時間，但他作為守軍主帥，卻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二十三旅并不是什么主力嫡系部隊，戰(zhàn)斗力一般，而且駐守小尾關(guān)的只有不到五千人，好在小尾關(guān)城高墻厚，而且物資儲備充足，這才撐了下來。

饒是這樣，守軍的傷亡還是很慘重，現(xiàn)在還有戰(zhàn)斗力站在城頭的滿打滿算也只有兩千人了。更要命的是，手下得力的軍官也陣亡了不少，副將李崇，參將王遠(yuǎn)，騎兵都尉陳景潤，步兵都尉秦宇都已經(jīng)殉職，只能臨時將步兵副都尉呂清提升為自己的副手，仗打到這一步，確實已經(jīng)是到了極限。

“白旅帥，今天傷亡了一千余人，特別是第九營，幾乎拼到了最后一兵一卒，要不要臨時取消他們的編制？”呂清雖然也很累，但還是盡責(zé)地向主帥匯報著戰(zhàn)況。

“就這樣吧。呂清，跟我下去走走。”白羨說著，邁步向城下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穿過狹窄的藏兵道，不時見到受了傷等待救護(hù)的士兵無力地靠著墻呻吟著，甚至有些傷的重的，無聲無響地就慢慢倒下去失去了呼吸。白羨皺著眉頭，偶爾嘆口氣。忽然，他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有些詫異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呂清對著墻邊的一個蜷縮的人影，眼角慢慢流出淚水。

“怎么了？你認(rèn)識他？”

呂清不說話，緩緩地蹲下身去，將蜷縮著的身體翻過來。這個老兵顯然已經(jīng)沒了呼吸，一支羽箭深深地插進(jìn)了他的心窩，左手也消失不見。呂清伸出手，擦掉他臉上厚厚的黑泥，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他的淚水不由決堤而出。

“林哥……”

一雙溫暖的大手撫上他的肩膀，白羨輕輕嘆了口氣。“是那天跟在你身后的那個親兵吧。”

“是……今天西門被攻得有點吃緊，卑職就帶著林哥過去那里了，混戰(zhàn)中就不見了林哥身影，誰知道……”呂清的聲音帶著哽咽。

“和你的兄弟在一起待一會吧。”白羨理解地拍拍他的肩，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