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爭辯道:“不是奴婢一個人說好,連三爺?shù)南壬舱F呢。老夫人原想幫忙讓五表少爺去江寧書院讀書的,可五表少爺給回拒了,他說他願意留在書房讀書,一來若是家裡有個難處,他也能跑腿幫忙。二來,這樣讀書、辦事兩不耽擱。
大小姐,聽趙婆子說,當(dāng)時五表少爺這麼說時,老夫人都感動了呢。直誇他是個好孩子,年紀(jì)不大,卻思慮周詳。”
陳湘如的腦子裡掠過前世的一些名士、才子,而在這趙敬的身上,卻依舊能瞧見他們的身子。
趙敬、趙敬……
她努力在記憶裡搜索關(guān)於他的訊息:徽郡六安人氏。
突然間,電光火石般地就想到“趙文敬”,這個人可是歷經(jīng)數(shù)朝的大學(xué)士,相傳他學(xué)富五車。崇德帝登基之後,第一個畏懼的不是江南的靠山王,而是趙文敬,那時趙文敬乃是左丞相,又兼任翰林院掌院大學(xué)士,譽滿天下,桃李遍佈朝野。
趙文敬入仕之前叫作趙敬,趙文敬這個名字裡的“文”字是康正帝賜的,這讓他一入仕就顯得與旁人不同。
除非六安縣還有另一個趙敬,否則與她訂親的趙敬便是數(shù)年後一步步平步青雲(yún),甚至因爲(wèi)無意間得遇未來的景泰帝而步步高昇,更會成爲(wèi)連中三元的傳奇人物。
大周開國以來,在康正帝之前,科考中連中三元的人只得一人,那是大周元武帝年間的大學(xué)士賀鋒。
陳湘如想到此處,一顆心便開始砰砰亂跳。
趙文敬與陳家有這層關(guān)聯(lián),爲(wèi)甚前身陳湘如卻有這等淒涼一生。
這裡面是不是還有她不曾知道的事?
還是說有些事冥冥之中與那一次不同?
綠葉還在聒嗓地道:“大小姐,靈光寺的大師說,五表少爺將來是個有大前程的人。你與他結(jié)親,好得不能再好了。”
崇德帝年間,昏君當(dāng)?shù)馈L煜麓髞y,羣雄爭霸。可六安趙家,因是趙文敬的族人,卻始終得到羣雄的敬重,未亂分毫,也至六安在那亂世之中也成爲(wèi)一方太平之地。
那麼今生,老夫人給她挑的這門親事,真真是難得一見的好。
只是……
她是不是得給周八一個機會。
要是他不能,她就能心安理德地嫁給趙敬爲(wèi)妻。
做一個數(shù)年後名動天下的大學(xué)士的妻子。做一個會學(xué)生遍佈朝野的名士之妻……
似乎也不錯呢。
綠葉見陳湘如長久不說一字,問道:“大小姐,你在想什麼?
我要是大小姐,有一個癡心的寧遠將軍,又有一個學(xué)問做得好的五表少爺,我怕是都不知道怎麼選了?
不過,老夫人的安排總是對的,孝期滿後,這提親的人可真不少,但老夫人就看中了五表少爺。老夫人可不是因爲(wèi)他是陳家的親戚。可是派了趙婆子的兒子去了六安打聽,趙婆子的兒子比三舅老爺他們還回來得晚,把什麼事兒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的……”
老夫人爲(wèi)她的婚事。竟這般用心,就算是相富、相貴也沒花這麼多的心思。
她沒有勇氣拒絕,但現(xiàn)下卻感動於老夫人的疼惜之心。
這門親事,不是老夫人一時興起,而是老夫人權(quán)衡再三才挑出來。
陳湘如心頭一軟,想到要拖延婚期的事,道:“綠葉,我這麼自私,是不是對五表少爺不公?”
趙三舅考量到陳家的難處。一讓再讓,甚至半句不妥的話都沒有。老夫人說什麼他都應(yīng)了。
可是她呢,竟因著放不下週八。便要拖延婚期。
陳湘如加快的步履,這一夜,她又失眠了,爲(wèi)自己知曉未來的答案而失眠,更爲(wèi)自己竟得遇趙文敬而失眠,但還是想著,那個趙文敬,會不會來到陳家大院的趙敬、她的五表哥,如果是,她就不能放過這段良緣。
輾轉(zhuǎn)難眠間,便到了近四更時分,可她還是沒有睡意,強迫自己闔上雙眸,什麼也不想,才總算睡熟了。
翌日一早,陳湘如到上房給老夫人請安,說了幾句話,便自帶了綠萼、綠葉出門了,待她到西門時,陳湘娟主僕已經(jīng)候著了。
陳湘娟笑盈盈地道:“聽說昨兒,老夫人讓大姐姐挑吉日,可選定了。”
老夫人拿定了主意,今年底讓陳湘如出閣,明年上半年又嫁掉陳湘娟,兩樁大事就算了了。
陳湘如吐了口氣,昨兒想了一宿,也沒拿定主意,店鋪上、生意上的事照著規(guī)矩來辦就成,可這婚事是一輩子的事,她想延期,可良知又覺得趙三舅父子已經(jīng)退讓太多,她不能再這樣要求。
綠葉笑道:“二小姐哪是關(guān)心大小姐的婚事,怕是二小姐想早披嫁衣呢。”
陳湘娟當(dāng)即就啐罵起來:“你這個死丫頭,不說話不成呀,你又打趣我。瞧來是大姐姐把你慣壞了,越發(fā)沒個樣子。”
伸手就在綠葉手臂上扭了一把,直疼得綠葉哇哇亂叫一通。
陳湘如笑道:“當(dāng)二小姐是我呢。二妹妹多替我管教一下!”
陳湘娟笑道:“小椏,還愣作作甚,大小姐吩咐了,我們一起收拾綠葉。”
馬車上,陳湘娟主僕嗝吱著綠葉,綠葉笑縮成一團,嘴裡連連告饒:“二小姐,奴婢錯了,再也不敢,再不敢。”
“臭丫頭,告饒不作數(shù),管教還得繼續(xù)。”
笑聲朗朗間,劉奶孃斥道:“二小姐,到街上了。”
提醒她注意儀態(tài),莫在打鬧。
陳湘娟坐直身子,挑起車簾看著外頭。
陳湘如依在車壁上,因昨晚沒睡好,竟打起盹來。
到了茗香茶樓門前,劉奶孃道:“小椏陪著二小姐,再領(lǐng)著兩個護院去查看鋪面。我和綠葉陪大小姐去綢緞莊等處查看。巳時一刻,在這裡會合。”
陳湘如下了馬車。往綢緞莊移去,剛?cè)氲昃鸵娳w文迎過來道:“大小姐,有人要見你。”
議事小廳內(nèi)。靜立著一個錦袍男子,只一眼。陳湘如便辯出他的身份:“見過沈公子。”
沈無爭!
沒錯,正是他。
雖然穿上了冬袍,可那眉眼、風(fēng)度再不會是第二個人。
“陳湘如。”他憤憤地喚著她的名,“沒瞧出來呀,周八哪裡不好,他待你一片癡情,你竟與別人訂了親。”
瞧他那一臉怒容,彷彿不是周八被人爽婚。根本就是他被人爽婚,氣惱得全無半分暖意,而是咬牙切齒,怕是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敢爽婚他最好的朋友。
陳湘如勾脣苦笑,“沈公子來就是來指責(zé)我的?”
“你這個見異思遷、移情別戀的可惡女人!”
陳湘如依舊是笑。
見異思遷、移情別戀……這樣詞語原是她用來形容男子的,可今兒卻有人來指責(zé)她。
她對周八有過感動,但到底沒有勇氣嫁給她。
曾有一瞬,她動過這樣的念頭。但面對現(xiàn)實,她還是放棄了。
她從來不曾真心喜歡過周八,又談何移情別戀。
“你不給她好好回信便罷。可你藉著他不能來江南,居然與旁人訂親……你這個女人……怎這麼鐵石心腸,就因爲(wèi)他把你送的袍子穿出去給別人看,說是你送的,你就要……爲(wèi)什麼他不能告訴別人,你不就是想另結(jié)良緣……”
被人罵,原來還可以是這樣的輕鬆。
她昨兒糾結(jié)一夜,不就是在情與理之間麼。
如果有人罵了,她反而釋懷了。
沈無爭要罵。她由得他去。
是呀,她就是移情別戀。她就是沒心沒肺……如果做一個這樣的女子,會覺得輕鬆而快樂。做做又何妨。
“陳湘如,你沒心嗎?周八爲(wèi)你做那麼多,你就沒有感動過。你卻要嫁給別人,他……他哪裡不如姓趙的書呆子,就因爲(wèi)姓趙的是你表哥,你就要棄了周八……
周八還真是瞎眼了,怎麼就看中你這個女人。
你哪裡好?是比別人貌美了,還是比別人有才華了……媽的!我就沒瞧出來,倒是心狠無情無人能及。”
陳湘如依舊笑容淺淺,不急不火,還優(yōu)雅自如地替沈無爭。
沈無爭罵著,卻頓時凝住了,他看到她純熟的茶道,洗茶、燙茶具,沏茶,當(dāng)她擱下茶葉沖水時,白氣蒸騰,居然在空中形成了一朵漂亮的蓮花。
她……
她的茶道竟是這樣的精湛。
如沒有長期的研磨,很難達到這樣的境界。
“沈公子,請用茶!”
喝,他覺得對不住周八,接了茶,等同原諒了她。
陳湘如捧著茶盞,含著淺笑,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辱罵、指責(zé)放在心上。
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吧。
一個無父無母的嫡長女,爲(wèi)了家業(yè)拋頭露面,她又怎會在意旁人的流言。
可沈無爭不知道,前世的陳湘如經(jīng)歷過怎樣的浮沉,怎樣的世道,早可以將流言拋諸腦後。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臭女人!”沈無爭擡臂一揮。
“砰噹”一聲打翻她手裡的茶杯,紫砂茶杯落在地上,滾了一截,停了下來。
滾燙的茶水頓時灑到陳湘如的左臂,“啊喲”一聲,陳湘如連連抖著左袖,可茶水穿過衣袖,又灼又疼。
沈無爭原本很怒,卻又怒不起來,他只能罵人。
陳湘如揭開左袖,已燙紅了巴掌大小的一片,火辣辣地痛著,忙忙吹氣,又轉(zhuǎn)身走到一邊盆前,用涼水輕拍。
沈無爭近乎勃怒地問道:“你爲(wèi)什麼不解釋?”
她依舊神色淡淡,“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舅家表哥訂親了。”
“你解釋啊,給我一個你棄周八,非要嫁別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