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蕭清流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他從床上坐起只覺神清氣爽,心情也格外地好, 昨天淋了冷雨昏昏沉沉了一夜,實在是難受至極, 可是突然間,腦海里閃過幾個旖旎的片段, 他想起了夜里那場綺麗的夢。
夢中人溫柔含情的臉柔順地依偎在他胸膛, 任由他孟浪索取,他記得她是誰,她是他那日在雨中倚翠橋邊巧遇的女子。
她說她叫溫畫。
“溫畫......溫畫......畫兒……”
不自覺地呢喃這個名字,蕭清流心間一蕩,渾身又燥熱了起來,他情不自禁地看向里側的床褥, 手輕輕摸了摸, 這里像是有人躺過的痕跡, 他記得夢里她在他懷中待了一夜,蕭清流將被子拿起靠近聞了聞, 依稀有一縷幽香。
正想細細聞之, 只見一人“砰”地一聲將門踢開, 靠在門邊上看著他。
來人身姿窈窕,一身橙黃衣衫,烏發高高豎起用赤金色發環箍著顯得格外英姿颯爽,她揚眉一笑, 扯著嗓門喊道:“喲,臭小子,你醒啦,嘖嘖嘖,看你臉上這表情......小子 ,你思春了!”
“子書?”蕭清流瞪著來人,來人只是閑適地將自己的雙手抱懷,一臉不懷好意地看他好戲,蕭清流想到自己從小就說不過她,只能無奈道:“你不要胡說!”
來人笑得前仰后合。
蕭清流搖搖頭,起身去用清水洗臉,水中倒映的自己的臉,果真一片潮紅,他有些疑惑,他跟在彌提禪師身邊云游四海,向來清心寡欲,頗能自持,可是自從遇見溫畫之后,他就覺得自己所有的自持見到她時便盡數瓦解,見到她讓他有一種圓滿的感覺。
那一日在倚翠湖邊,他昏過去之前她仿佛說了一句話:“蕭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不如以身相許吧。”
可恨他當時竟昏過去了?錯過好時機!
以身相許,他求之不得啊。
包子書見他洗個臉還能發呆,走過去一個腦瓜子磕上去道:“小子,你洗臉就洗臉,怎么還發呆了。”
蕭清流感嘆:他這個師姐的手勁兒可真大,跟小時候一樣,一個她不順眼,就喜歡動手,于是蕭清流忙拿過布巾擦臉。
包子書是彌提禪師收的另一個俗家女弟子,比蕭清流大了一歲,性情豪爽,事事喜歡以長姐自居,有時候也喜歡好打不平,其實是個惹是生非的主,經常惹了一堆事兒要蕭清流幫她收拾。
蕭清流的桌上已經端上了熱氣騰騰的早膳,包子書大大咧咧地往桌邊一坐,拿起湯勺就喝起粥來,舉止間沒一點姑娘家的優雅。
包子書邊吃著邊道:“昨夜你大病了一場,可把你爹娘急壞了,喊了十幾個大夫擁在房里給你診病,又灌了你不少湯藥,三更天才回去。”
子書吸溜著粥含糊道:“你昨兒晚上那架勢我看著差點就是要過去了的意思。”
遲疑了下,子書又道:“清流,你如今二十歲生辰未到便回來,是不是太草率了,萬一......”
包子書知道蕭清流二十歲之前有個大劫,如果不能安然渡劫,性命堪虞。
蕭清流凈了手也坐到桌邊道:“師父叫我回來的,他說這些年我的運勢與往年有了極大的改變,說是或許我回到榆錢鎮,能找到渡劫之法。”
包子書聞言,眉毛狠狠地一跳,筷子往桌上“砰”地一摔,怒道:“師父那個老混賬說的話你也信?”
蕭清流正喝粥,冷不丁被她這話嚇得嗆到了:“你這么說師父,不怕師父他老人家傷心?”
子書嗤了一聲:“難怪他莫名其妙把我從南海叫回來,跑到你這里給你當護法。”
蕭清流知道子書還在為小時候被師父捉弄的事耿耿于懷,但她心里也明白師父是個真正的高人。
以蕭清流當時的身體狀況,如果不是這些年彌提禪師的悉心調養,他只怕活不到今天。
師父說的話盡管有時候不靠譜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可信的。
“我看你還是趕緊離開這吧,你看,你昨天剛回來就染了風寒還差點要了你的小命,這要是再待下去還不得一命嗚呼?”
蕭清流笑道:“我這不是已經好了么?”
子書憂心地正要再說什么,忽聽蕭清流道:“你昨晚可有看見什么人進了我房中?”
包子書咬著一口大餅晃了晃腦袋:“沒啊。”
蕭清流愣了一愣,隱約有些失望地低下頭,子書嘿嘿一笑:“你不會是夜里燒迷糊了,看見神女入夢了吧。”
蕭清流臉一紅沒說話。
包子書嚼著面餅,雪亮的目光炯炯地射過來:“那你竊玉偷香了沒?”
蕭清流:“......”
蕭清流突然地回來,讓徐父徐母異常地高興,徐父更是從國都趕了十幾天的路回來看多年未見的兒子。
但是當年彌提禪師的那句二十歲大劫言猶在耳,孫氏尤其擔憂蕭清流的安危,這些年盡管她思念兒子但也不贊成它回來,盡管這是彌提禪師的意思,孫氏高興歸高興,言談間還是疑慮重重,整個人懨懨地提不起精神,蕭清流便在她身邊溫言安慰。
母子倆正說著話,只聽下人慌慌張張回來道:“夫人,夫人,不好了,大人他出事了。”
只見徐父躺在擔架上,滿臉是血地被幾個下人抬了進來。
孫氏奔過去看見丈夫如此慘樣當場嚇得嚶嚀一聲便昏了過去,蕭清流忙先將母親送回房,子書則去請大夫。
徐父的傷勢不輕,但好在沒有傷到要害,蕭清流這些年四處游歷,學了應急之術,在大夫來之前先替徐父做了包扎。
徐父幽幽地醒了過來,在蕭清流的問詢之下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昨夜給蕭清流診病的大夫中有一位古稀年紀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在榆錢鎮十分有聲望,徐父向來禮數周到便親自送了老大夫回家。
回來時便出了事。
昨日深夜似乎是起了霧的緣故,幾名轎夫不約而同迷了路,將抬著徐父的轎子往榆錢鎮外的老林子里抬,而后幾名轎夫都像是中邪了一般口吐白沫地通通倒地。
徐父從翻了的轎子里爬出來,見到眼前景象被嚇得不輕,正打算逃走,又見林子地上窸窸窣窣地傳來些叫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借著暗淡的天光,徐父才發現那些竟是一群蛇,那些蛇昂著頭,詭異地扭動著身子往他這邊游移過來。
聽到這里,蕭清流道:“父親,你可有被蛇咬到?”
他方才給父親包扎的時候光顧著他頭上的傷勢了,蛇咬的傷口都十分細小,他只怕是倏忽了。
徐父卻搖搖頭示意他放心,他繼續說著接下來的情景,眼底露出些稀奇的光彩:“那時候我被嚇得動都動不了,閉著眼等蛇來咬時,不知從哪里跳出來一只貓,將那群蛇都嚇走了。”
那是只十分肥碩的貓兒,但是渾身上下十分地有氣勢,它只是往群蛇面前一坐,喵嗚了一聲,那群蛇便嚇得四散逃竄了。
蕭清流愣怔了下,指著徐父頭上的傷口道:“那父親,你頭上的傷口是哪里來的?”
徐父不好意思道:“我當時太吃驚了,不小心踩了腳底下的石頭,撞到了。”
蕭清流:“......”
子書很快將大夫請了回來,大夫為徐父診斷過說是沒什么大礙,皮肉磕地比較嚴重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來嚴重了些,要害并沒有傷到,孫氏則是近來精神不濟,身子弱受了驚嚇,好好調理便好,于是開了藥方給徐父徐母,囑咐兩人多加休養。
忙了一清早,總算將父母安頓好了,蕭清流心中隱隱的不安,又不知哪里不對勁。
子書看出蕭清流心情不好,拍拍他的肩道:“清流,伯父伯母沒什么大事,算是虛驚一場,你別悶悶不樂了。走,聽說榆錢鎮新開了家酒館,咱們喝酒去。”
蕭清流笑道:“師父不是說不許你喝酒的么?”
上回包子書喝了酒,發了好一頓酒瘋,當時他們正坐在渡船上,子書喝了酒和臨船的人嗆聲,兩船的人擼擼袖子就打了起來,結果是兩條船撞在一起翻了。
要不是大家都會鳧水,否則闖的禍就大了。
后來彌提禪師就禁了子書的酒。
子書撇撇嘴,搭著蕭清流的肩膀道:“清流,你要知道,人生得意須盡歡,這人活著沒喝過酒,實在是白活一回啊,話說,這事兒,你別在師父他老人家面前露口風不就得了?”
蕭清流無奈道:“那你可別喝多了。”
子書大笑三聲,使勁地拍了他后背一掌:“放心,我有分寸。”
蕭清流:“......”
兩人一道往鎮中走去,榆錢鎮熱鬧地緊,兩邊小攤爭相叫賣,行人來回穿梭,子書一路興致盎然地走著,蕭清流則在后面沉默地跟著獨自想事情。
前面突然騷亂起來,蕭清流一抬頭就見一匹受了驚的馬兒嘶叫著拉著一輛板車往此處狂奔而來,它身后跟著一人奮力在追,嘴里還喊著:“大家快躲開,快躲開!”
路上本就擁擠,行人慌忙地你擠我我推你,頓時一片混亂,子書本來在一個小攤前看地起勁,沒回過神就被行人推搡著竟往那驚馬的蹄下而去。
蕭清流喝道:“子書,小心!”
子書反應過來,眼看就要被馬蹄踏到,誰知她靈活地猱身一翻,手掌著地,身子輕松瀟灑地從馬背上翻了過去,順帶牽了馬繩將驚馬制住,全套動作行云流水,贏得一片叫好。
子書春風得意地走到蕭清流面前,本想聽他夸一句,誰知他臉色蒼白,心事重重的樣子。
“喂,小子,你怎么了?”
蕭清流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榆錢鎮新開的酒館叫千里醉,這名字一聽就是吸引酒鬼的,子書嗅嗅鼻子兩眼放光地就往酒館里沖,挑了個臨窗的位子,大腿一邁喝道:“小二!上你們這最好的酒!”
小二甩著白毛巾笑嘻嘻地湊過來,見她是個姑娘家,不由為難道:“這位姑娘,咱們千里醉的酒都是烈酒,你......”
子書柳眉一豎,冷聲道:“你是在看不起本姑娘么?”
小二一瘆,忙笑道:“不敢,不敢,咱們店里有壇五十年的竹葉青,姑娘來一壇否?”
子書笑道:“當然上啊......嗯,好酒配好肉,你再給我上個半斤鹵牛肉,并幾個小菜,快!”
小二忙笑著應承了。
蕭清流姍姍來遲,在她點完菜時放才在她對面坐下,走幾步還要回頭張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子書不由眼前一亮:
那藍衣姑娘真是美極了!她靜靜走來,周身恍有一層淡淡的柔光將她與世人相隔,驚得眾人都矚目相看,饒是她這個女人也被驚地三魂飛了七魄。
溫畫遠遠便瞧見了蕭清流,他正站在酒館中,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中一喜,向他走去。
誰知就在千里醉門前,眼前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數顆火星落在她的裙角上,轉眼間便燒了起來。
路人一陣驚叫,溫畫卻十分冷靜,仙氣直引云霄,招來了烏云,云中瞬時下起了大雨,將那片古怪的火勢澆滅了。
雨仍舊在下,一只貓兒銜著一把傘放在她腳邊,溫畫拾起傘對那貓兒道:“你去查查,那是什么東西在作怪。”
旺財眸中金光一閃,喵了一聲,追著角落里某個黑影去了。
溫畫望著自己被燒焦的裙角有些懊惱,為了見蕭清流她特地選了這件衣裳,誰知被火給破壞了。
蕭清流從酒館中出來,向她走來。
溫畫笑著等著他走到面前道:“我們又見面了。”
誰料蕭清流只是臉色蒼白,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經過她身邊往前走去。
溫畫有些茫然,走上前將傘移到他頭頂,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道:“蕭公子,你......”
他轉過身來,疏離地后退了一步,目光隔著雨幕隱隱約約地看不清,他道:“姑娘,我們并不認識。”
溫畫愣住了,不明白他是何意,而他已經將衣袖抽了回去,轉身踏進雨中,任由雨水將他周身淋濕。
誰知沒走幾步,就被人猛地一拽,一把壓在了路邊的樹上,只見溫畫已扔了傘,雙手揪著他的衣襟,整個人貼在他懷中,眼眶泛紅地盯著他,啞聲道:“你再說一遍不認識我?”
他聽得出來她聲帶哽咽,似乎受了極大的委屈與傷心,蕭清流沒轍了,她一哭他就心疼地不行,如今她在他懷中傷心地質問他,他剛才下的那個決定又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明明他從天才第一次見到她,怎么就......怎么就覺得愛著她好些年了呢?
他微微俯身摟住她道:“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溫畫在他懷中悶了一會兒,輕聲道:“你以后不許說這樣的話。”
蕭清流點點頭。
溫畫從他懷中抬起臉道:“你剛才為什么要那樣說?”
“......今天一天發生了很多事。”
“什么事?”
蕭清流深吸一口氣慢慢道出他的心事。
今天一天先是父親遭遇蛇群后又不小心撞破頭受了傷;再是孫氏昏倒;子書在街上差點被驚馬碾到。
然后就是溫畫突然被火燒。
這些事一天之內全部發生在他眼前,那一剎那,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凡是和自己親近的人都會出事。
“所以,你假裝不認識我,是不想我跟著受傷?”
“嗯。”
溫畫輕笑出聲:“你真是個傻子。”
現在的蕭清流記憶還沒有回來,幾乎沒有一點修為的他就是個普通的凡人,難怪會為了這事自己跟自己較勁了。
溫畫幫他揩去臉上的雨水道:“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她笑道:“從前都是你保護我,幫我,現在換我來。”
溫畫嫣然一笑將他心中的陰霾都驅散。
蕭清流將她摟緊,懊惱道:“我們......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可是為什么我不記得,我好像喜歡你好多好多年了。”
那樣的感覺太強烈,像是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可惜他卻找不到那個答案。
彌提禪師曾告訴他,他是個有著前世的人,他今生為的就是找回前世的自己。
她點頭輕聲道:“我們是夫妻,一直都是。”
“太好了。”他不由深深嘆息。
“畫兒,”這個稱呼不由自主地從口中道出,卻是無比地熟悉溫情,他低聲道,“昨晚你是不是來我這里了對不對,我以為我在做夢。”
想起昨晚,溫畫紅著臉悄聲道:“你不是做夢。”
兩人相擁著站在雨中,子書嘴里叼著一壇酒喝得東倒西歪,她晃過來,扛起被溫畫扔掉的傘,看著兩人道:“你們兩個傻了嗎?下那么大的雨,不知道打傘嗝......?”
又瞇著眼睛盯著蕭清流懷里的溫畫看了半天,突然掩面蹲下就哭了:“清流啊,你這臭小子可真行,居然先下手為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打個廣告,本書即將完結,接檔仙俠《朱雀》,朱雀是鬼月姝的姊妹篇,都是神器系列,走暖萌溫情路線(保證不那么虐了)因為有存稿,我會盡量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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