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鼎用拳頭敲擊著樹干,目光炯炯的盯著令狐翼,沉聲說道:“我仔細考慮過了,我們這樣子下去是不行的,我們必須有個窩。我們的傷員需要安置,我們的物資需要補充。僅僅依靠搶掠是不可能發(fā)展壯大的,流寇作戰(zhàn)只能維持一時,絕對不能持久,黃巢起義軍的失敗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們雖然從北打到南,又從南打到北,足跡遍及全國六十多個州,卻始終沒有建立有效的根據(jù)地,這是導致它失敗的重要原因。不要看淮西軍現(xiàn)在氣勢洶洶的,其實已經(jīng)是外強中干,他們也在走黃巢的老路,只需要遭受一場敗仗,就會一厥不振,因為他們統(tǒng)治的區(qū)域已經(jīng)完全糜爛,再也無法提供足夠的戰(zhàn)力。”
“那么,我們要將窩安在哪里呢?廬州?不,我們不應該去廬州,不應該去寄人籬下。根據(jù)你們之前提供的情況,林度和軍隊將領之間的矛盾很深,在那里,我們不但要卷入林度和軍隊之間的漩渦,還有可能被保信軍推上戰(zhàn)場,成為他們的擋箭牌。我們這些人,個個都死里逃生的,好不容易才吃飽了飯,看到了未來的一點點曙光,如果這樣送到別人的手上浪費掉,實在太可惜了。我們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我們可以建立自己的勢力,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而存在!”
微微頓了頓,劉鼎充滿自信的說道:“淮西軍的下個進攻目標,肯定是保信軍,他們的軍隊將會從壽州發(fā)動進攻,南邊側翼應該是盛唐縣,如果我們呆在大別山上,不但可以避過淮西軍的鋒芒,還可以作壁上觀,坐收漁利,甚至威脅淮西軍的側翼。依據(jù)我的估計,淮西軍的實力要強于保信軍,但是保信軍可能會得到淮南軍的援助,這樣一來,應該誰也吃不掉誰,最終只能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有利的。不,我想保信軍是可以打敗淮西軍的,只要淮西軍失敗了,以后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有個兩到三年的時間,我們可以積聚起相當?shù)牧α浚退阒匦率諒蛪壑菀膊皇菦]有機會的。”
令狐翼靜靜的聽著,目光有點迷茫,抿著有點蒼白的嘴唇,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憑什么肯定保信軍會打敗淮西軍?”
劉鼎凝視著他的臉,慢慢的說道:“我有兩個理由。第一,淮南軍不會坐視保信軍不管。廬州的地盤本來就是淮南軍的,他們絕對不會拱手相讓給淮西軍,因此,他們必然會派兵前來援救保信軍,采取一箭雙雕的策略,既擊退淮西軍,又吞并保信軍,從而獨霸整個淮南道。淮南軍大將畢師鐸率天長軍駐扎在滁州,余公楚、姚歸禮率驍雄軍駐扎在六合,只需要兩天的時間就可以趕到廬州,淮南軍大將張磷曾經(jīng)率領驍雄軍擊敗過黃巢起義軍,軍隊的戰(zhàn)斗力有目共睹,除非淮西軍全力以赴,否則根本不是淮南軍的對手。”
“第二,宣武軍和忠武軍不會坐視淮西軍的強大。盡管淮西軍的地盤已經(jīng)被搜掠得差不多了,但是它北邊的忠武軍和宣武軍,都在覬覦蔡州和穎州。尤其是宣武軍,他們肯定不會坐視保信軍被消滅,否則淮西軍的力量會更加的強大,到時候和淮西軍爭奪中原地區(qū)會更加的激烈。因此,一旦淮西軍大舉進攻保信軍,宣武軍有可能在北方聯(lián)合忠武軍對淮西軍發(fā)動進攻,迫使淮西軍主力北調(diào),減輕保信軍的壓力。”
令狐翼不置可否。
霍山縣就是他的家鄉(xiāng),他當然愿意回去,只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令狐翼參加清淮軍,也是迫不得已,他是得罪了霍山縣的大戶人家藍家,才不得不逃出霍山縣的。現(xiàn)在劉鼎要他回去霍山縣,他就必須面對曾經(jīng)的仇人。藍家家大業(yè)大,家丁爪牙眾多,和很多實力派人物都有來往,令狐翼寧愿死在戰(zhàn)場上,也不愿意死在藍家的手上。
劉鼎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么,你不就是殺了藍家的人嗎?這算不了什么!現(xiàn)在刀子掌握在我們的手上,藍家根本不敢拿我們怎么樣,天大的事情我們都可以扛下來的。只要我們這個隊伍團結一致,多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我們不是成功的逃離了壽州么?我們不是已經(jīng)打敗了血霸都的成員么?我們以后總有一天會打敗秦宗權的!事實上,你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更加現(xiàn)實的情況是,藍家會永遠忘記這件事情,我們會因為共同利益的關系,和藍家的人坐到一起,共同對抗淮西軍。”
令狐翼欲言又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顯然內(nèi)心在激烈的交戰(zhàn)。
劉鼎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深沉的說道:“清淮軍的慘敗,對你刺激也很大,或許,在你的內(nèi)心里,對未來的戰(zhàn)斗還有點擔心,你可能在想,萬一我們失敗了,怎么辦?然而,你選擇廬州,難道就沒有失敗的危險么?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你能保證每件事情都全部成功嗎?不可能的!機遇和風險并存,就看我們有沒有本領把握。就比如我們前幾天的戰(zhàn)斗,最多也就是六成的把握!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深深的凝視著令狐翼的眼睛,劉鼎堅定地說道:“就算我們失敗了,我們也不會后悔,也不會埋怨,因為命運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中,我們已經(jīng)努力了,已經(jīng)奮斗了,已經(jīng)拼搏了,就不會留下遺憾!你知道,我絕對不是顧仁瞻,別人想要取我劉鼎的命,沒有那么容易的!我曾經(jīng)死過,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但是,我需要你的支持,需要很多人的支持……”
旁邊有人插口說道:“就是啊!老四,跟我們干吧!”
原來是秦邁走過來了。他剛才睡覺的時候,一直在夢囈,不斷的喊著殺殺殺,也不知道到底夢到了什么,倒是極好的襯托了劉鼎說話的氣氛。秦邁不善于表達自己,有時候也會鬧點誤會,但是在這個隊伍中,他是最積極支持劉鼎的,是選擇霍山派的最堅定分子。
令狐翼有點惱怒的說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老四!”
秦邁神情激昂的說道:“老四,不要那么悲觀!我們未來的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不要看我們現(xiàn)在都是名不經(jīng)傳的小人物,但是誰敢說,以后我們不會揚名天下呢?當今天下,又有幾個英雄豪杰是名門之后?看看各地的節(jié)度使,流氓地痞盜賊出身的比比皆是。就拿朱全忠來說,原來也不過是游手好閑的地痞流氓,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僅僅是依靠嬸嬸的救濟,才沒有被活活餓死。后來黃青帝的起義軍路過宋州,他就參加了起義軍,一步一步地混到了今天的地位!”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震撼著劉鼎和令狐翼的耳膜:“皇帝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被攆到四川去了?長安、洛陽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被一把火燒掉了?達官貴人有什么了不起?還不是被全部推到黃河里面活活淹死了?勝利者是些什么人?就是流氓地痞!秦宗權、朱全忠、李克用、高駢、李茂貞、張淮深、高仁厚、鐘傳、董昌、錢繆……這許許多多的名字,在二十年前,有誰知道他們是哪個?現(xiàn)在又有誰不知道他們是哪個?”
“想想朱全忠原來叫啥名字,朱溫,豬發(fā)瘟!發(fā)跡以后皇帝給他起名字,朱全忠!全心全意為國盡忠!黃青帝,原來的名字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黃巢,但是自從他揭竿起義,轉戰(zhàn)大江南北,最后率軍攻入了洛陽、長安,愣是將皇帝攆到了西川,現(xiàn)在我們都叫他黃青帝。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大丈夫活在世上,縱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頂天立地,就算遺臭萬年,也好過默默無聞的死去!”
令狐翼的臉色微微變得泛紅,呼吸也急促起來。
秦邁轉頭看著劉鼎,激動而認真的說道:“劉鼎,我這輩子都跟你干,絕不后悔!”
劉鼎微笑著伸出手來:“歡迎!”
秦邁的大手緊緊地握住了劉鼎的手,久久不舍得分開。
令狐翼臉色微微有點泛紅,輕輕的咬咬牙,緩緩地說道:“好吧!我跟你干!不過,你也不要令我們失望!大丈夫生于亂世,很多人都想干一番事業(yè),名垂青史,但是我令狐翼,只想和家人好好的過著平靜的生活,就算是粗茶淡飯,我也快樂!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令狐翼不想留在軍隊了,你劉鼎要大度放我走!”
劉鼎點點頭,凝重的說道:“一言為定!”
令狐翼伸出手去,壓住他們兩個人的手,同樣凝重的說道:“一言為定!”
良久,三只大手才依依不舍的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