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云在劉家門外坐了一會兒,仍不見人影,心頭也有了不好的預兆。
昨日劉奶奶他們是被官差帶到去縣衙的,后來還挨了板子,縱然是衙門放她們回來,這么遠的路,她們也未必能走回來。
更何況,還有那二兩銀子的罰款,若是她們交不出來,很有可能會被打進大牢。
大牢那地方,蕭錦云雖然沒有去過,但聽人提起,也絕對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更何況,劉奶奶年紀已經那么大了,前些日子腿還受了傷,昨日又挨了打。
實在不曉得那種條件,她能不能熬過去。
蕭錦云拍拍屁股,站起來一路又跑到江先生家。昨日的事,江師母也聽說了,可先生還沒回來,她也拿不出什么主意。
蕭錦云急急地跟江師母借了馬車,又匆忙趕往縣城。臨走前江師母拉住她,“記住,切不可魯莽行事,打聽好消息就快回來,等你江先生回來,一起商量下再說。”
蕭錦云點頭答應。
到了縣城已經是第二天拂曉,蕭錦云在衙門外等到日上三竿,但卻連衙門都沒能進去。她從前也聽人說過,到衙門里看人,是要花銀子的。
可是她身上沒有銀子,思來想去,只好厚著臉皮又去了“杜宅”。
沈珩的那塊玉佩還在她這兒,她想,若是這次他再幫自己,她便一定要把玉佩還給他了。不然這天大的恩情,她也沒法子去還。
蕭錦云牽著馬車到了杜宅,卻沒想到還有另一輛馬車,也正在杜宅門口停下來。馬車上下來的是位小姐,蕭錦云認得,便是當日那位杜小姐。
她連忙牽著馬車要回避,卻不料被迎出來的管家看到。
管家叫了聲:“蕭姑娘。”
杜靜若便也看到了她,蕭錦云不好意思再躲,只好牽著馬,過去打招呼:“管家好,杜小姐好。”
她本便不曉得那么多規矩,但見管家臉色沉了下,迅速看過杜靜若,她才知,大約自己說錯話了。
小姐和管家,自然該先給小姐問好的。
但杜靜若卻像并不在意,似乎也沒聽到她的問候,只對管家問道:“表哥今日可在家中?”
管家點頭,“少爺在書房呢!”
杜靜若一笑:“那煩請管家去通報一聲。”
其實這是杜宅,沈珩也說過,若是杜靜若來,便不必通報。可是到底是家教嚴格的千金小姐,該守的規矩也還是一絲不錯。
管家也習慣,點頭稱是。卻又看向蕭錦云:“蕭姑娘也是來找公子的嗎?”
蕭錦云連忙點頭:“有點麻煩事,想勞煩沈公子幫忙。”
管家點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那姑娘請隨我進去吧。”
管家這么一說,蕭錦云愣了下,還沒開口就聽到杜靜若帶著幾分不滿的聲音:“管家你是老糊涂了吧,這杜府是什么人想進就能進的嗎?”
說這話的時候,杜靜若并不看蕭錦云,站得筆直,雙手籠在衣袖里。
蕭錦云只能看到她一個側臉,卻很容易窺見那精致的妝容。她今日的打扮,更比那日見面時好看。
額上貼著一朵翠地紅花的翠鈿,鈿心上綴著一顆小小的珍珠。那一雙眉也修得細細的,用螺子黛描畫得很長很長。
身上穿的也是一件牡丹紋的窄袖敞口襦裙,襦裙是月牙色的,正襯她的皮膚。雙臂之間搭著一條用銀線繡出來的薄紗羅披帛。
頭發梳成兩側結高鬟的飛仙髻,更顯得粉頸烏鬢。
蕭錦云看得心里一陣羨慕,再看看自己腳上那雙快要穿破的布鞋,縮了縮腳趾頭,手指也不自覺抓住了衣袖。
她雖在鄉下長大,卻總聽江先生談起城里的事。江先生愛出門,每次回來都能給她講一大堆的新鮮東西。
大大小小,包括京都最新流行什么服裝,什么發飾,什么妝容。她沒見過,卻都牢牢記在心底。
她總在想,京都那些女子,該是什么樣的呢?肯定個個都仙女一樣,美得讓人不忍卒視。
她想,或許等哪天自己存夠了前,也能說服江先生帶自己去一趟京都。
可現在她還沒去京都,只在這小小的舟山縣,已經覺得自己渺小。
她知道這位杜家小姐現在的妝容打扮,正是京都小姐們慣愛的。半年以前江先生去過一趟京都,回來給她講過。
說京都那些小姐們,都喜歡在額頭貼上一朵剪紙的花樣子,叫做“花黃”,還喜歡畫又長又細的眉,穿窄袖敞口的裙子。
尤其是雙臂間,要旋繞一根很有講究的紗羅,叫披帛。
可是這些,她都只在心里想過。
舅舅說,她也是京都的小姐,總有一天蕭家會接她回去。
可是她已經不指望了,她要去京都,可是才不稀罕什么蕭家來接她。長這么大,她只知道京都有個蕭家,里面住著她的父親和姐妹,可是卻從來沒有見過,也無法想象他們的模樣。
方才杜靜若的話,問得管家也有些惶恐,不過這一惶恐,才知道自己思慮不周。但現在話已出口,也只好道:“小姐說的極是,只是,這也是公子的意思。上回蕭姑娘從府上離開以后,公子便交待下來,說若下回蕭姑娘再來,便直接請進去,不用通報。”
杜靜若像是有些不相信,擰眉,問:“你說這話是表哥說的?”
“是。”管家畢恭畢敬地低著頭。
“怎么可能,我去問表哥。”
這種時候,杜靜若也顧不得那么多小姐的規矩,帶了丫鬟便往里走。
管家有些為難,卻也不便再說什么,只對著蕭錦云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蕭姑娘也隨我進去吧。”
蕭錦云看看自己停在門邊的馬車,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那個……”
管家道:“蕭姑娘放心,我這就讓人給您牽走。”
蕭錦云這才點點頭,“那就麻煩管家啦!”
杜靜若比蕭錦云快一步,進去的時候,沈珩正在后庭煮茶。今日陽光正好,從西南邊照過來,透過枯木的枝椏,枝椏上綴著兩三點零星的綠,嫩得仿佛能擠出水。
微風斜陽,那個穿著暗紅色云紋織錦的男人跪坐在桃樹下,斂袖抬手,緩緩揭開紫砂壺的蓋子。
有風過,桃枝搖曳,挾裹著后院花園里泥土的氣息。
杜靜若站在沈珩旁邊,安靜地看著他的動作,適時贊美一句:“想不到表哥不僅才華出眾,竟還能煮的一手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