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就到了三月初的關口,連著幾日的倒春寒,將原本回暖的氣溫凍成了冰渣子。可這菡萏院里,竟也能聞到絲絲縷縷早春的氣息。
蕭錦云將前幾日已經脫下的棉襖又穿上了身,外頭有丫鬟來報,說是吏部尚書府的小姐來找她,已經請到菡萏院的正廳了。
蕭錦云剛回京都,并無什么結交的權貴,忽然來了這么一位小姐,心下生疑。
但轉念卻想起是誰,興沖沖地就往正廳跑去。
劉靈兒已經在花廳坐定了,丫鬟捧了茶上來,她從外面進來,當真有些凍著了,手上的紅泥小火爐也并不如來的時候暖和。
貼身丫鬟凌香趕緊捧了茶遞到她手上,“小姐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這倒春寒的天氣,一時冷一時熱,要是受了風寒可就遭罪了。”
劉靈兒接過茶盞,一口還沒喝下肚子,就聽外頭有腳步聲急匆匆地過來了。
蕭錦云的腳步聲,劉靈兒聽了許多回了,還沒見到人便已經猜到是她。果真,外面就聽她在外面喊:“靈兒姐。”
一腳跨進正廳,臉上掩不住的都是笑意,“這么些日子不見,我還以為靈兒姐忘了我了。怎么今日有空,又把我給想起來了。”
那語氣里故意拈了點酸意,看向劉靈兒。
劉靈兒放下茶盞才站起來,“前幾日見你倒有幾分大家小姐的樣子了,怎么幾日不見,又被打回原形了。”
蕭錦云也不尷尬,反而揚起臉,“靈兒姐又不是外人,從前我什么落魄的樣子你沒有見過的。”
劉靈兒點頭,兩人都各自坐下,丫鬟又給蕭錦云奉了茶。蕭錦云這一路過來,連件袍子也沒有披,已經凍得不行,喝了好幾口茶方才暖過身子。
瓊玉下去跟丫鬟打了個招呼,又往正廳送了一盆炭火。方進門,就聽蕭錦云在說:“還能怎么樣子,我又不是唯一的小姐,凡事都得自己為自己謀劃。”
說著,握了劉靈兒的手,“我看靈兒姐這些日子也瘦了些,難不成你那邊也是跟我一樣的情況?”
劉靈兒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黯然:“都是深宅大院,誰能比誰好到哪里去。但我們初來乍到,凡事也只能先忍著。”
蕭錦云自然明白,點點頭,“我也只跟靈兒姐才說這樣的話……”說到這里,抬頭見瓊玉站在屏風后。
朝她點了點頭,“進來吧,外面風大,可著人吹,凍壞了可怎么辦?”
瓊玉這才進去,環顧四周,丫鬟們早已經被打發了出去。唯獨劉靈兒那貼身丫鬟凌香還在,但也只是垂首站著,并不多說。
瓊玉也是知道分寸的,只去旁邊撥弄炭火,耳朵雖然在這廳里,但蕭錦云似乎也不避諱。
依舊跟劉靈兒自在說話,倒是劉靈兒打斷她一回,“往后你也別叫我靈兒姐了,這京中哪里都是耳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停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聽爹爹說,我從前便是有名兒的,叫盈袖。這名兒還是我在娘胎里的時候,我娘就定下來的。爹爹說,是個好名字。”
她兀自笑著,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可那些話卻分明是凄涼的。連帶著蕭錦云也覺得凄涼起來。
那般親熱的一聲爹爹和娘親,可卻不知道在叫誰。
而她自己,雖然知道自己父親是誰,可那一聲爹爹卻怎么也叫不出口。
見她一時不說話,瓊玉走上前給兩人添茶。蕭錦云看著那壺里的水倒進茶碗,水沫輕輕綻開,如冬日里屋檐底下結出的霜花。
蕭錦云回過神,嘴角也凝了一絲笑意,“盈袖,是個好名字,那以后我就叫你盈袖姐了。”
吳盈袖點點頭,嘴角的笑意仿佛深了幾分,道:“對了,娘也來京都了,跟我住在一起,有時候你也去看看她。”
“劉奶奶也來了?”
蕭錦云吃驚,這倒是她沒有想到的。
“是啊。”提到劉奶奶,吳盈袖眉梢眼角的笑意才終于舒展開,“娘的腿腳不好,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鄉下。這陽春三月陰云綿綿,腿疼的毛病更是常犯,到了京都,好歹有個照應,也能請上大夫瞧一瞧。”
她的話停在這里,忽然看向蕭錦云,“其實,如今這樣我便覺得很好了。只要能讓娘少受一些苦,這京都我便沒有白來。”
她的目光落在蕭錦云的臉上,但漸漸變得渙散,仿佛透過她在看別的東西。蕭錦云分明看到那目光里一閃而過的陰鷙。
心里一驚,聽吳盈袖又道:“只要他們不來惹我,我也不想多去招惹是非。”
蕭錦云自然知道,吳盈袖口中的他們是誰。便點點頭:“是非誰也不想招惹,可保不齊總有禍從天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
這些日子她自己過得怎么樣,大約也就能想到吳盈袖的處境。
兩人在鄉下時便同病相憐,如今到了這京都,同樣的處境,也只能惺惺相惜。
一時無話,蕭錦云又揭開茶蓋喝了口茶,那茶水已經倒上片刻,并不燙嘴,順著喉頭下去,只讓人覺得暖意一直流到了胃里。
在這偌大的京都,三千里繁華之地,能有個惺惺相惜之人,倒也算是安慰了。
“對了。”
吳盈袖也喝了口茶,仿佛想到什么,“你走得早大約還不知道,舟山縣換了縣老爺了,如今在任的,是傅大人親手提拔起來的,說起來,這人跟你還關系匪淺。”
蕭錦云正要放下茶盞,聽這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驚道:“這才幾日功夫,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這事吳盈袖知道,便該是在她離開舟山之前發生的,而她不過比蕭錦云后到十幾日。想來,事情也就是在蕭錦云離開以后那十幾日之內發生的。
“具體的事我也沒問,不過倒是聽傅大人提起,好像是什么黃金案。”
吳盈袖同傅景之算是有些交情,這些交情里有什么目的暫且不論,但至少是有共同利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