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里的確有關于“證不言情”的規定,但卻也規定了“親親得相首匿”。
青云不知何時進了這屋子,手里拿著一沓紙,沈珩一抬手,青云就遞過去,放到那縣丞手里。
“這些證據足以表明,周氏和陳家是有親屬關系的?!?
那縣丞接過來一看,里面有一張是那周氏同自己丈夫的婚書。紅紙墨書地寫著男女雙方的生辰,介紹人、主婚人、訂婚人等等。
而那周氏的丈夫也姓陳,跟陳家算是親戚關系。按照輩分,陳禮州還該叫周氏一聲大伯娘。
沈珩道:“證不言情是罪,但是如果是親屬,考慮到特殊情況,根據《唐律》的規定也不為罪?!?
目光掃過周氏:“所以,即便是周氏如今說出的實話與先前不同,但以她同陳家的親屬來算,先前包庇陳家那邊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現在良心發現,說出實情,也未嘗不可?!?
見那縣丞在點頭,陳禮州就知道沈珩所言絕不是口說無憑。但他怎么會去找到那些東西,難道,他早有防備?
不可能。
陳禮州搖頭,他怎么可能比方先生還多料到一步。
他忽然指著沈珩:“大人,不要聽他胡說。那周氏的丈夫雖然是我大伯,但是我大伯已經死了很多年了,這周氏……周氏已經不是我們陳家的人了?!?
“那可不是你說了算。”
沈珩看向縣丞,“這些年周氏并沒有改嫁,也并沒有行為不端被趕出陳家,反倒獨自撫養陳家那女兒長大,所以,是不是陳家人,還請大人好好定奪一下。”
陳禮州還要說什么,被那縣丞打斷:“好了,這事兒我自己心里有數,現在還是讓周氏來說說,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周氏聽幾人正爭得熱鬧,沒想到矛盾忽然又轉到自己身上??纯搓惗Y州,又看看沈珩,最后看向那縣丞。
袖子底下那手又微不可聞地掂了掂,忽然在地上磕起頭來:“大人明鑒,是我一時糊涂,我不應該念著那陳家跟自己是親戚,就一時胡說,冤枉好人。我良心也過意不去呀,大人!”
這周氏不是蠢笨的人,傅景之刺史身份都亮出來了,幫著哪邊她自己不會不知道。更何況,她還拿了沈珩的銀子。
縱然對陳家人那邊也有幾分忌憚,但到底不如銀子的誘惑大。更何況,她也記恨這陳禮州,事到臨頭了還敢威脅她。
周氏這邊口一松,案子也就沒有什么懸念了。
但因著衙門那邊有記錄,最后還得過一遍公堂。因為傅景之在,那縣丞也不敢含糊,當天就把案子審了結了。
上公堂的時候,陳禮州還想反咬一口,說按律,狀告親人也是犯罪。既然他們跟周氏是親屬,那周氏出來作證,也應該判罪。
還有蕭錦云,更是被自己父母養大的,卑幼告長輩,罪加一等。
這些話都是陳禮州臨時想到的,這段時間跟著方先生,多少也學到些東西。
他自以為聰明,卻沒想到被那縣丞訓了一頓,說他愚蠢:“周氏是你大伯娘,大唐是一個尊卑長幼有序的國家,自古只聽過晚輩告長輩有罪,還沒聽過長輩告晚輩也有罪的?!?
“那蕭錦云呢!”
陳禮州這么一問,縣丞更是鐵青了臉,“那斷絕關系的書,是你們當著本縣的面才寫完的,難道就忘了不曾?”
一句話問得陳家人無言以對。
陳德貴更是臉上無光,那紙上就是他親手按的手印。
那縣丞也不想再跟陳家人廢話,要不是這些蠢人,今日他又怎會在刺史面前丟了臉面。
陳禮州沒想到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件事他故意讓陳德貴知道,讓他一起來,就是為了跟蕭錦云斷了關系。
如果抓了蕭錦云跟周氏意圖串供,那蕭錦云就是要入罪的,斷個干凈免得牽連他們陳家。
卻沒想到反而成全了她。
案子斷完,簽字畫押,陳家人跟周氏也就被趕出了衙門。
傅景之這邊跟縣丞客套了幾句,蕭錦云和沈珩便出去晚了一步。沒想到,那陳王氏跟周氏竟然在門外就打起來了。
陳家人多,那周氏不是對手,一頭都被抓得亂七八糟。
陳德貴和陳禮州雖然沒動手,但也沒有阻止。周氏到底是害了他們陳家,也讓他今日丟了一個大大的面子。
那時蕭錦云剛跨國縣衙大門那門口,看著陳德貴的側臉。原來這才是她的舅舅,冷漠自私,作壁上觀。
這些年,他對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審案的時候傅景之沒有去,說是為了避嫌,這件事自己要袖手旁觀。但蕭錦云心里卻清楚得很,他才不愿為了這種小事麻煩一趟。
沈珩說,他就是這么活的,不愿去涉足那些渾水。
蕭錦云沒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知道,他說的不僅僅是今天這件事。
不過到了晚上,舟山縣那縣令卻不知從哪里匆忙趕回來了,要親自到客棧把傅景之接到衙門。
傅景之擺擺手,表示自己懶得跑一趟。
說自己就是隨便下來走走,不用太大張旗鼓,上任的日期也快到了,明天就要回江寧府去。
那縣令也不敢多說什么,只留了官兵在這守著,又吩咐掌柜收拾了最好的房間,上了最好的酒菜,方才告辭離去。
走了還得不到好,蕭錦云聽到傅景之在身后淡淡地說了兩個字:“多事”
不知為何,她忽然就很喜歡眼前這個人。
手無縛雞之力的傅景之,瀟灑倜儻的傅景之,活得肆意,活得瀟灑。
傅景之自然不知道蕭錦云這些想法,但他住這里,卻有他的原因。他這回來舟山縣,更不是來游山玩水的。
“謀殺上一任刺史的事,我懷疑……跟這舟山縣有關。”
沈珩擰眉想了想,“你懷疑?有證據嗎?”
傅景之搖搖頭,“目前還沒有,不過倒是有些蛛絲馬跡?!?
沈珩的眉擰得越深了一些,又聽傅景之道:“不過,我來這里,還有個目的。”
“什么?”
“吏部尚書你該知道吧?”傅景之故意賣了個關子,停了下,見沈珩不說話,才笑,“這次出京之前,他來找過我?!?
“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