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火中涅盤是快事
清朝政府所謂“鐵路國有”化,其實是將老百姓集資修路的錢盡入囊中,用兌現(xiàn)遙遙無期、形同廢紙的“股票”蒙哄人們。這種巧立名目搜括民財?shù)臒o恥行徑,激起湖南、湖北、廣東、四川四省人民奮起反抗。四川受害最深,修路款項很多是農(nóng)民、力夫、小商小販集資的錢,這樣一道命令,大伙血汗錢化為烏有,誰能忍受?四川成立“保路同志會”,發(fā)起“保路運動”,聲勢浩大,波及60余個縣城,計一千多萬人卷入。腐朽的滿清政府不反省自己貪婪愚蠢的行為,卻四處緝拿請愿上書的“保路同志會”領導成員,又妄加謀逆“造反”罪名,調(diào)湖北新軍入川“實力彈壓”。此前,湖南因鬧饑荒,饑民滋事,社會哄傳湖南被革命黨占有,風聲鶴唳、驚惶失措的清庭調(diào)湖北部分新軍入湘鎮(zhèn)壓,兩次調(diào)兵,湖北空虛,革命黨人劉復基等加緊策劃起義。
這天,王厚華同熊秉坤假裝到武昌城內(nèi)閑逛,實則去義成武昌分號弄錢買槍械火藥舉事。分號設在總督衙門隔壁,肖管事病逝,由其兒子管理,厚華想向小肖拿幾千兩銀子。
為籌措革命經(jīng)費,孫武、鄧玉麟等人將衣服用具典干當盡,有人提出到蘄春廟里盜金菩薩,有人提出捉綠毛烏龜賣錢,湖南人鄒永成甚至把麻藥拌入嬸嬸早餐里,企圖麻醉嬸嬸盜取金銀首飾資助革命。豈知,沒進門,聽見嬸嬸談笑自若,才曉得麻藥失效。
后來,總算找日本留學歸國的共進會員、襄陽人劉仲文弄了一些銀子,手段也不地道:仲文回國后,父親不準隨意與外人來往,使他心情十分悒郁。后來,他父親聽說朝庭要從留學生中選取人材,予以翰林、進士、舉人頭銜,讓他進京考試。仲文要求多給點錢,萬一不中,可以捐個道員。于是,父親給他五千兩銀子帶上。來到武漢,劉仲文在武昌雄楚樓與共進會成員同屋,以便商榷革命方略。大伙聽說他帶有巨款,想勸他捐助革命,不知如何開口。有人使個美人計,介紹一位叫李貞清的廣東女人給他。仲文見她美貌,準備花錢娶為外室,沒即刻將錢捐助革命。有天,革命黨聚集孫武住處商量找仲文開口要錢。湖北鄂城人彭楚藩是憲兵什長,說:“大家莫擔心,我有辦法讓他出血。”
第二天,彭楚藩身穿憲兵制服,找劉仲文談話,出示他所寫“革命計劃”,說:“這是你的手跡吧?現(xiàn)在新軍運動成熟,只差發(fā)動資金,聽說你攜帶巨款準備北上捐官,我想,你拿出部分銀子資助革命,意義不比捐道員大得多?如果你不捐款,我以憲兵資格檢舉揭發(fā),你連腦袋都保不住,還談什么當官。你掂量一下吧!”仲文惱火地說:“捐官是我父親意思,我對同志們談過,你老兄難道懷疑我革命意志么?要我出錢就明說,何必指東說西呀!”彭楚藩挽一句:“剛才開玩笑的,莫見怪!我也不要多的,五千元錢吧。”
但劉仲文最終將銀子悉數(shù)捐給革命了……這故事讓厚華十分感慨:“唉,為籌措革命經(jīng)費,大伙真挖空心思了。要我小蓮媽媽在,這些錢哪成問題啊!”
熊秉坤仿佛堵住他推諉:“你老爹也能給我們助一臂之力的。”
“他憤恨清朝腐敗,不反對革命。前兩次我在鋪子里拿銀子幫助同志們,他知道后,并沒多加責怪,還笑我接小蓮媽媽的代。只是,大明大白要他資助革命,還說不準呢。”
兩人邊走邊談,很快來到義成分號,因為四處倡言革命,人心惶惶,鋪面生意清淡。小肖見厚華來了,趕緊請安,又親自給兩人沏茶。聽說這次要幾千兩銀子,小肖抱歉一笑,說:“三少爺,你看看,店鋪里顧客都沒兩個,哪賣得那么多錢?”
“前兩次我拿錢,老爺說了什么沒有?”厚華邊翻賬簿邊問。
“老爺看過賬,只說‘知道了’,既沒責怪我,也沒責怪少爺。但是,臨走囑咐一句,以后凡是上千兩銀子,要先征得他同意才行……”
“所以,今天我開口數(shù)目超過千兩,你就說沒賣出錢了?”
“不是,不是。三少爺,我是支持你的啊!因為最近風聲緊,說要造反了,瑞徵晚上都不敢住衙門,去楚同兵艦睡覺呢,誰還敢多進貨?呶,這批蠟燭本來是個四川人訂的,他打電報說暫時不要了。如果賣了這堆蠟燭嘛,至少也有三千塊錢呢!”
瞧賬本上的確沒賣多少貨,小肖話說得懇切,厚華將柜上現(xiàn)錢和兩張銀票統(tǒng)統(tǒng)攏起也不過幾百之數(shù),只得將就拿走。回營路上,厚華很不開心,說:“我向同志們保證過,至少弄上一千兩銀子的,這怎么交差呢!”熊秉坤安慰道:“你已盡力了嘛。”但厚華未釋懷,渾身摸索著,仿佛要將每個銅錢聚集了上交。忽然,他笑起來:“有了,這寶貝總可典當個千兒八百的呢。”熊秉坤見他取下頸脖掛的白蓮花,慌忙勸阻:“這可使不得,這是你小蓮媽媽留給你的護身吉祥物啊!”厚華慷慨激昂地說道:“中華不興,身體有什么可以保護的?即使保護住身體,只算行尸走肉,又有什么用啊!”熊秉坤感動得熱淚盈眶,點點頭,說:“是的,中華民族被滿清狗朝庭的專制折騰得快要亡種亡國了。自倡導革命以來,多少仁人志士拋頭臚,灑熱血,想想犧牲的同志,我們哪能顧惜自身安危?”
說話間,厚華瞅見路旁有家典當鋪,二話不說,進門將玉器遞上高高柜臺。掌柜的第一眼看到白蓮花,眼睛不由一亮;拿放大鏡瞅半天,才開腔:“兵爺,你準備當多少錢哪?”
“這可是和闐極品,五百兩銀子該值吧?”厚華其實不懂行,只是漫天要價。
聽回答,掌柜心里一喜,笑了,忽地,他取了眼鏡,湊近柜臺仔細打量打量面前年輕人,不由驚叫道:“你不是義成商號厚華三少爺么?是了,是了,我認出了,那年正月初一去后湖拜年,我見過你。尤其是這白蓮花,別家哪會有!”說著,翻開柜臺側(cè)邊臺板,請厚華兩人進賬房喝茶細談。
掌柜姓詹,黃崗人,原在漢正街開典當行,光緒二十一年一場大火燒得他傾家蕩產(chǎn),虧得王義成在同鄉(xiāng)會募集資金借貸于他重新創(chuàng)業(yè)。他思摸武昌系省府所在處,大官多,八旗紈绔子弟多,往往將祖上珍貴文物拿出典當揮霍,所以遷到這里經(jīng)營。詹老板感恩戴德,每年必到后湖給義成拜年,故而,對王家情況熟悉。
“詹老板既對我家了解,該懂得這白玉兒能值五百兩銀子吧?”
“大當家的我雖沒福氣見到,她的故事還是熟知的。豈止五百兩?價值連城啊!”
“那就請給我典當了吧,我們等錢急用呢。”
“白蓮花不敢收,銀票我還是照給。只請三少爺寫張筆據(jù)就行了。”
就這樣,厚華終于湊足一千兩銀子。回營時,高興得請熊秉坤吃了碗牛雜碎。
正當武漢三鎮(zhèn)各革命黨緊鑼密鼓策劃起義,孫武等人在英租界寶善里14號配制炸藥,準備從武昌某帽店樓上拋入總督府炸死瑞徵,不慎引爆炸彈,秘密全部暴露。彭楚藩、劉復基、楊洪勝被捕,就義于督署衙門前。瑞徵下令戒嚴,學生不許出校門,士兵不給槍彈,槍械彈藥全收藏在楚望臺軍械局內(nèi)。形勢陡然緊張。
1911年10月10日,苦雨凄風,整天不停,天公好像為彭劉楊三烈士致哀。晚上,風雨俱收,一輪明月高懸,萬籟俱寂。紫陽湖邊工程第八營內(nèi),熊秉坤、金兆龍、王厚華幾個共進會員焦躁不安,他們原定與鳳凰山外的輜重營這夜同時起義,顧慮沒有子彈,難以如期舉行。然而,眼前形勢不能再拖,一則總督府和各府縣加強警戒,逐營搜索革命黨,絕不能坐以待斃,二則恐怕時間延誤,人心渙散。好在,金兆龍從同志們手里搜集了二十粒子彈,熊秉坤說:“有二十發(fā)足夠了!”這當口,排長陶啟勝進營房點名就寢,瞧熊秉坤、金兆龍、王厚華等人沒上床,而是抱著槍假裝打瞌睡,走到厚華面前質(zhì)問:“你們幾個不睡覺,抱著槍干什么,想造反嗎?”厚華辯駁道:“我哪點像造反?你憑什么血口噴人!”陶啟勝冷笑一聲:“誰不知道你是白蓮教的種?憑這點你就會造反!”金兆龍厲聲罵道:“好個滿清忠實走狗!你說造反就造反,爺爺今夜就反了!”只這一聲,厚華一腳踹倒陶啟勝,熊秉坤隨即扣動扳機,一槍將陶啟勝擊斃。就這樣,工程營打響辛亥革命第一槍。
工程營槍響,首先響應的是鄰近的陸軍測繪學堂學生,與熊秉坤等人匯合向楚望臺進發(fā)。接著,第29標排長蔡濟民帶數(shù)十人趕來,第30標張鵬程、楊選青,第41標闕龍、鄭繼周、王世龍等也陸續(xù)帶來好多革命黨人,一時,楚望臺成為革命黨大本營。大伙撬開彈藥庫庫門,從楚望臺奪得軍火槍械,進軍城內(nèi)督署衙門。
督署衙門挨近文昌門,右靠城墻,左邊是街道,后面有高大圍墻作屏障,不易接近。蔡濟民組織王厚華等四十名敢死隊從前門進攻。但是,街道狹窄,兵力施展不開,而督署衙門衛(wèi)兵以轅門作掩護,用機槍朝革命黨人狂射,火力猛烈。蔡濟民率領大伙乘機槍換子彈之際往前沖,機槍一響又退回。幾進幾退,相持不下。鄭繼周、闕龍帶人從東轅門左側(cè)進攻,闕龍負傷。王世龍、楊選青放火燒督署衙門前鐘鼓樓,因圍墻高厚,火燒不進去,王世龍卻被機槍射殺。張鵬程帶王厚華、馬云卿攻進王府門口,遭受清兵襲擊,馬云卿受傷。厚華急忙背起馬云卿撤退,清兵追上前,想抓住他們,幸虧張鵬程放火點燃門樓,驚散敵兵,三人得以脫險。沒多久,吳醒漢等革命黨徒也聚集十多人趕來助陣。然而,形勢依是十分危急。蔡濟民趕緊派人迎接南湖炮隊進城助戰(zhàn)。
南湖炮隊進城后,在楚望臺和蛇山架起大炮轟擊督署衙門。可是,夜色濃厚,看不清目標,發(fā)炮恐怕誤傷百姓,炮隊鄧玉麟要蔡濟民放火。蔡濟民曉諭居民:“請督署附近百姓躲避一下,我們準備放火燒房子,照明炮擊目標,革命成功,加倍賠償大家損失。”居民紛紛表態(tài):“你們是為我漢族復仇,談什么賠償啊!”厚華聽老百姓如此深明大義,十分動容,瞧火勢仍不夠大,想到分號貯滿蠟燭,并且與督署挨得最近,匍匐急進,一把火點燃自家店鋪,頓時,火光燭天,督署前的旗桿都照得清清楚楚。楚望臺和蛇山同時發(fā)炮,連連命中目標,蔡濟民乘勢帶敢死隊沖鋒,一舉拿下督署衙門。瑞徵嚇得從后墻挖洞逃遁……
接下來的日子,漢口光復,漢陽光復,漢川光復,黃州光復,宜昌光復,安徽、山東、江西、陜西、云南、四川、江淅各省紛紛響應,宣布獨立,形勢一派大好。
漢口光復當天,厚華專門趕回后湖王家大院,想向父親道歉。豈料,屋前屋后,不見人影,連彩云媽媽的臥榻亦不見了。他不明白發(fā)生什么變故,恰好,一仆婦從廚房出來,告訴道:“三少爺回了!老爺夫人,還有大少爺、二少爺去后面上墳了。”
厚華打開院落后門朝北望去,昔日水波浩渺湖面已是一片櫛比鱗次的房屋,一時難以辨別自家陵園聳立何方?好一會,他才從熟悉的身影認出遠處佇立的親人。
當厚華急步趕去時,除父親外,所有人回頭瞧他。彩云媽媽坐在躺椅上還笑著揮手致意呢。大哥搖搖頭笑道:“三弟,你真有氣魄啊,一把火燒了幾千兩銀子呢。”厚生上前握住他的手稱贊道:“我去上海前,你是個青澀少年。今天看你穿身軍裝真威武啊!”彩云為這句話伸出大拇指。然而,厚華瞟瞟父親背影,忐忑不安,囁嚅著:“父親……”
義成仍不回頭,說:“幾千兩算什么?這次犒勞民軍,我和韓永清一人拿出20萬兩白銀呢。”說完,對小蓮墳墓深深一揖:“小蓮,厚華回了,這小子終于完成了你的心愿啊!”而后,才回過頭微笑著說:“你也給小蓮媽媽燒化一點紙錢,告慰她九泉之下英靈吧!”
這下,厚華懸著的心才放下了。祭奠完畢,回來路上,兩個哥哥反復打聽攻取督署衙門經(jīng)過,父親和母親也用微笑鼓勵他。顯然,他們早從報紙上了解到好些戰(zhàn)斗細節(jié),仍要他再講一遍,應算一種鼓勵。這不僅是他個人的英勇,也是家族的光榮啊!
進餐時,厚華問父親:“老爺子,您剛才講的韓永清是什么地方人哪?”
義成抿口酒,給兒子介紹起韓永清其人:他是我們漢陽府烏金山人,幼年喪父,由母親帶他流落漢口。15歲進入永興洋行牛皮廠當臨時工,勤勉好學,自學成才,不到18歲就能用英語會話了。他辦事認真,很會應酬,洋人十分信任,擔任過洋行里長沙、漢口、南京買辦。由于廣泛聯(lián)絡各方人士,廣收廣買,加快資金周轉(zhuǎn),使南京和記洋行幾年間盈利數(shù)千萬之巨,韓永清自己也賺得200多萬銀元,一躍為全國聞名的工商巨子。
“現(xiàn)在他才27歲呢,真是年輕有為啊!我更欣賞韓永清深明大義,敢作敢為。捐款給武昌首義民軍后,他還天天做好飯菜親自送上前線慰勞將士們呢!”
“難怪劉長蔭總對我說,漢商、漢口買辦不同凡響。”
“惟楚有材嘛,我希望你們兄弟三個能發(fā)揚光大漢商精神。”
“爹,你放心,我一定一步一個腳印,把你的事業(yè)做好做大。同時,也很想二弟、三弟回來幫助我……”
“我在上海已經(jīng)開辦了紡織廠、面粉廠,這次是回來采購棉花、小麥的,忙得不可開交,哪能指望我?”
“我們正招募新軍,準備北上直搗黃龍府呢,更莫指望我了。”
“行哪,人生最大樂趣是拼搏。你們先干好各人眼前事業(yè)吧,適當?shù)臅r候伙起把我開創(chuàng)的事業(yè)做得更好更大。今天,我們要為家族里首義英雄干杯!”義成說著,向妻子舉舉杯,又將酒送向她嘴邊示意,瞧彩云竟伸出舌頭要舔,義成和三個兒子開心得大笑了……
正當王家為辛亥革命首義成功,清庭命馮國璋帶兵南下,組織反撲,形勢開始捩轉(zhuǎn)。
10月29日,諶家磯、劉家廟、大智門相繼失守,漢口失去屏障,清軍進攻六度橋、襄河口等地,企圖夾擊漢口,馬榮率民軍敢死隊迎敵。敢死隊雖然作戰(zhàn)英勇,但是,敵方武器精良,最要命的是,民軍槍彈不足,全憑血肉之軀同清軍拼搏。這天,厚華與三位同志埋伏土當碼頭一家茶館墻角狙擊來犯敵人。剛撂倒幾個清兵,子彈沒有了,敵人如潮水向他們撲來,眼見同志一個個被飛蝗般子彈射中,厚華丟了沒有槍彈的槍支,從背后掣出鬼頭刀,迎戰(zhàn)逼近的敵兵。他的盤龍刀法舞得像旋風電光,砍甘蔗一樣殺得敵人東倒西歪,不料,從側(cè)面射來一槍,將他打倒在地。有個高個子清兵正準備加上一槍結(jié)果他性命,這時,河旁草叢中飛出一支袖箭將高個子射殺。隨即,跳出一個漁夫夯起厚華上了蘆葦里小船,飛一般朝東北方向劃去……
與此同時,扼守土當碼頭、藥王廟、堤街一線的敢死隊也被打敗,馬榮受傷為清軍第三協(xié)王占元抓住。王占元命人將馬榮綁在藥王廟前大纛旗桿上,活活地剝皮剖心。
10月30日,敵軍再攻六度橋,民軍炮兵管帶孟廣順陣亡,炮兵潰散,但步兵頂上去堅守。當晚,杜武庫帶敢死隊反攻清軍。馮國璋縱火燒江漢關。
10月31日,杜武庫帶兵攻向現(xiàn)今滿春路的滿春茶園,搶占了鐵道,因與外國人約好距租界十里內(nèi)不得開戰(zhàn),未能反攻大智門,銜恨而退。
11月1日,馮國璋的部隊攻占滿春茶園、徽州會館、襄河口等地,民軍退守漢正街張美之巷。不一會,漢正街東頭四官殿及鄰近河街為清軍放火焚燒,煙焰蔽天。黎元洪派人接走總司令黃克強,退守武昌,漢口陷落。
馮國璋攻下漢口,躊躇滿志,十分驕狂,決心報復支持“亂黨”的叛逆分子,命王占元嚴格拘訊追究,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韓永清、王義成一批為民軍捐款的有識之士。韓永清系英國洋行買辦,住英租界內(nèi),對他無可奈何。于是,王占元找到后湖王家大院。
當劉家廟失守,厚德就跑回家勸父母親趕緊乘船過江,到武昌暫避一時。彩云卻一個勁搖頭,不肯離開大院。義成顧慮,平素風刮大點,妻子病情都會驟然加重,時值嚴冬,讓她坐船過江,風急浪大,只怕船行不到江心,人都會死亡。毅然決定與彩云留守后湖。
“我和你媽是一把老骨頭了,看他馮國璋來了,能將老子怎么辦!”
厚德一聽,急了,往地上卟咚一跪,連連磕頭,哭泣著求兩老過江避難。
“爹,媽,老三生死不明,老二遠在上海,妹子也隔在江對面招商局,只有兒子在你們身邊,萬一有閃失,我可不好向弟妹們交待啊!”
“這是什么時候?還婆婆媽媽的!你趕緊把店里現(xiàn)金、銀票、賬冊清好帶到武昌,躲一躲。至于貨物,那是沒辦法,只好聽天由命。”義成的決定讓彩云連連點頭。
“父親真是不肯走,兒子也留下來陪伴兩老。”
“你……趕快帶了媛媛和兩個孩子走呀!記住:現(xiàn)金、銀票,尤其是賬冊不能丟失。我默算過,還欠人家好幾筆大款子,絕不能失信的……”
義成正囑咐著,滿倉慌忙地跑回告訴道:“清兵已攻占六度橋,放火燒了江漢關……再不走,來不及了呀!”
“老表,我決定同爹爹和彩云媽媽留下來。你帶上店里現(xiàn)金銀票賬冊和媛媛、兩個侄兒趕緊過江吧!這院里幾個仆婦也同你一道走。可不能讓別人為我家遭難。”
“大少爺……老表!要留,還是讓我滿倉留下吧……”
“滿倉,厚德說得對,你帶大家過江吧,他年輕,讓他應付。”
“對,對,走,走,快走!”彩云連連揮手催促。
這時,小肖領人挑來兩大擔,請示怎么辦?義成指指滿倉,要他帶隊過江。滿倉只好抹著眼淚,帶領小肖、挑夫、仆婦一干人翻過堤街,趕往龍王廟乘船過江了。
看著偌大一座院落只有夫妻父子三人,義成笑了,背手踱了一圈,問:“厚德,我?guī)阍谏毯8〕烈欢炅耍阏f,一個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厚德正詫異如此危難時刻父親怎會笑起來,又沒料到提起這樣不合時宜問題,不假思索地回答:“誠信……”義成又一笑:“這當然是最基本的。沒有這點,談什么經(jīng)商?還有呢?”厚德只好就仁、義、禮、智等傳統(tǒng)儒家理念和商業(yè)道德陳述一遍。開始,他有些漫不經(jīng)心,漸漸地,似乎找到感覺,尤其說到自己多年心得時,全然忘記處境嚴峻,聲情并茂,頗有感染力,讓躺臥椅上的彩云連聲說:“對,對!好,好!”但是,做父親的依舊沒有給他打滿分,說:“還是最基本的呢。即使全部俱備,不能融會貫通,達到出神入化,也只能創(chuàng)小業(yè),難以守大成,更不必論創(chuàng)大業(yè)了。”
瞧妻子兒子有些迷惘,義成干脆展開說來:我開始學生意,你外公曾警誡我:買賣如修行。最初,我理解很膚淺,時間長了,才懂得,任何事業(yè)要達到至高境界,有條共同之處,需得有種精神。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外國耶穌殉難前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jié)出許多粒來。儒家認定,舍生取義。這些話都體現(xiàn)一種精神和精神的偉大作用。一個商人的精神應當與時俱進,永遠不屈從于命運,永遠不滿足于命運。可惜有段時間,我進入一種既定思維,因此,商業(yè)的發(fā)展竟落后于一個年輕的放鴨娃。這是我終生感到遺憾的一件事。我并非為沒發(fā)這筆大財愧悔,是為精神退坡警醒。一個人,日食六合,夜眠八尺而已!豈能做錢奴啊,更不能為富不仁。你數(shù)數(shù),漢口發(fā)了財?shù)纳倘恕①I辦,誰沒做好事?連胡賡堂那么吝嗇,也出錢修過郭茨口的道路呢。我說這些,你可能有些云里霧里,說具體點吧,所謂與時俱進,應該看到滿清必亡,這是時代潮流。我絕不為資助辛亥首義,即將大禍臨頭感到畏懼,哪怕家破人亡也不后悔!
義成剛說到這里,有人拍著巴掌笑著用山東腔贊賞道:“說得好,說得真好啊!”
三個人向門外望去,門口站立一個挎軍刀的粗壯軍官,而整個院落被荷槍實彈的清兵包圍了。軍官做作地理理白手套,兩手一拱:“鄙人新軍第三協(xié)統(tǒng)領王占元,久聞同宗大名,剛才一番宏論真正不同凡響呢!”義成巋然不動,冷冷回答:“你是山東人,我是湖北人,哪扯得上同宗?你是統(tǒng)領大人,我不過一芥草民,也高攀不上。剛才我所說的話算不得宏論,卻是肺腑之言,你可能認為屬倡亂謀反之言?呶,三口人全在這里,你殺吧!”
“王老板不要誤會,北京法國領事館和上海法租界工部局給我們來了電文,聲明你是他們洋行股東,我是來負責保護你們的。”
“王將軍,這樣就好!我二弟……”
“厚德,不必同他多話。王占元,我同洋人素來沒關系,不必你費心。”
“嘿,嘿,你真與洋人無關系?這可是王老板自己承認的喲,看來,你發(fā)了橫財還不滿足,鐵了心謀反?要當皇帝?來人,給我進屋搜查!”
“王將軍,請你高抬貴手……”
“大少爺,你放心,我王占元向來治軍嚴肅,不拿你家一針一線。但是,凡屬作亂證據(jù),那就不會客氣了!來人哪,押著他去街上義成鋪面嚴加搜查!”只這一聲,一撥兵丁沖進屋翻壇倒柜,一撥人推著搡著將厚德押上漢正街。
厚德猜測王占元是想搜括店里現(xiàn)金銀票,裝做很配合樣子與士兵周旋。他帶清兵到漢正街幾爿分號逐一查看,這些如狼似虎兵丁除了提回幾袋龍眼、核桃仁,一無所獲。讓厚德心里暗暗笑他們白費心機。然而,剛上堤街,厚德傻眼了。只見從東北方向刮來的火焰如同高大紅色城墻,并且,借著風勢像排浪一樣迅猛推進,老遠烤炙得面龐疼痛,大汗淋漓!他擔著心,快跑幾步,轉(zhuǎn)過一條巷道,要看自己家園。這一瞅,差點癱倒在地,王家大院也讓大火燎燃!他顧不得兵士在后面惡聲呵叱,鳴槍警告,一陣風樣跑下坡,闖進門,嘴里一個勁喊著:“爹!媽!”王占元迎著他壞笑著:“大少爺,這可怪不得俺們,火不是俺放的,是從東北方向燒過來的,俺要你老爹背你媽出來,他不肯嘛!守財奴!”說著,王占元不忘催促士兵往外搬古董、字畫:“快,快,快!”
厚德沖進門時,差點被塌下的帶火屋梁打著,他在堂屋找到躺臥在地的父親,奮力將他背出,又沖進火海,從房內(nèi)背出母親。然而,彩云已停止呼吸。回過頭,再審視渾身焦糊的父親,也已奄奄一息,不由悲從中來,嚎啕大哭了。
王占元臨出門,對跪在地上哭泣的厚德打個響指:“大少爺,我可沒惹你家啊。好自為之!”義成這時突然撐起身,呸這伙搶犯一口,而后頹然倒下。
厚德扶著老人,連連叫著:“爹,爹,爹!”聽到兒子急切呼喚,義成盡力睜開眼,斷斷續(xù)續(xù)地:“不要哭,人活七十古來稀,爹夠本了,火中涅?是快事。爹和媽走了……告訴……老二……老三……記住我的話……把我和三個媽媽送回白?……還有……何……二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