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旁的周銀看似鎮定,卻是局促不安,腳底發癢。
她身后站著的芮姑自也是心猿意馬,斂著愁眉又低垂著眼,手心冒著冷汗,雙手攥在一起冷冷發抖。
蘭袖被拖出去前只留一句悲痛欲絕的凄聲:“夫人救救奴婢……”
那兩個做假供詞的丫鬟正忐忑不安,額上冷汗似珠如串一般滴落,并在一起的雙手不止地發顫,二人面面相覷,生怕也落個如蘭袖一般的下場。
周銀見那云天水正襟危坐,正側著頭在與云淺交語,便拋給倆丫鬟一個眼神,示意讓她們趕緊出去,免遭了這罪。
立在一旁的元笙呆若木雞,雖說供詞未說出口,但見了蘭袖的下場自己心里更是后怕。
頃刻間,云天水一個轉頭,見著兩個躡手躡腳正側了身子向后轉的丫頭,當即大發雷霆道:“給我站住!”
倆丫頭大驚失色,被這威厲聲嚇得虎軀一震,疾疾轉過身,云天水又昂聲呵斥:“還有你們!連同那蘭袖一起來栽贓三姑娘,此番毒心,可以想見。”
云淺細眉一皺,這話有點耳熟。
兩人急而屈膝跪地,求饒道:“老爺饒命……夫人饒命!三姑娘饒命!”
她們說話口齒含糊不清,磕頭如搗蒜。
云天水無動于衷,冷眼俯低,只淡漠一句:“拖出去,趕出云宅。”
幾個侍從眼疾手快,將二人拖拽而起帶往門外,臨前二人凄聲不絕:“老爺饒命!夫人救救我們……”
周銀不忍落目,緊閉眼眸又狠咬牙關,另側的云妍也怕被懲罰,心中懼意未平,怯生生地低垂著頭。
云淺覺得大快人心,嘴角揚笑之際忽地與元笙對視一眼,她眼神除了空洞還有幾分畏縮。
云淺斂眸一思,元笙沒遭罪還多虧了她,若不是她打斷元笙的話,此時元笙該同那倆傻丫頭一般被一通發落趕了出去。
瞬息,元笙低了眼垂了頭,腳步向后畏畏一退。
殘局終被收拾干凈,這正廳內也安靜得可怕。
云天水須臾抬聲道:“行了,都坐下用膳吧。”方才打破了這凝如懸冰的空氣。
周銀全程灰著臉用膳,云妍更也無心用膳,拾起碗筷一抖,摔了個狼狽稀碎。
云天水威聲一道:“怎么回事?”
云妍怯怯低頭:“女兒有罪……”
幾個婢女過來收拾干凈地上的碗碎,又遞來個新碗,面上只余苦澀的云妍此時更是像魂飛魄散一般。
惶恐、驚悸、挫敗、后怕,全然縈繞在云妍焦灼不安的心頭上。
才僅僅一日,她們母女倆便輸得一塌糊涂,亦不知眼前這個云淺究竟遭遇了什么,竟會有這般讓她們不斷失策的好手段,完全不似此前那個被牽著鼻子走的人。
云淺可不想每日都看著她們這幾張臉用膳,恰好她也想起來,這每日三餐之時一同用膳還是周銀煽動白蓮花去同云天水說談,他方才同意的。
她周銀是妾,往日別說上這正廳膳桌,就是平時賓來宴會,也輪不到她一個妾室出面。她這般鼓動白蓮花,不過是急著越俎代庖罷了,她可是看中正妻之位許久了。
自從孟夫人死后,周銀便成了后院的主人,待遇自然和那正妻別無二般,她如此急不可耐地亂生禍端,只不過是為了早日登上正妻之位罷了。
天算地算不如人算,任她怎般得意也不會想到,白蓮花黑化了,她那些算盤到底是落了個稀碎。
就在周銀食不甘味之時,云淺驀地抬眸向云天水慢條斯理道:“阿爹,女兒想,若不明日開始,我們便別在自家屋里用膳罷,阿爹也不用來回踱步了,早早用膳便可上朝。上回是女兒思慮不周,女兒的錯。”
周銀聽她言道一番臉色都變了,滯在半空的筷子生生地縮了回去,她欲言又止,想來也不愿給自己添油加醋了。
云天水細索后,安然道:“如此也好,那便這般定了。”
云淺溫婉一笑:“好。”側眸睨了一眼周銀那陰沉如土的臉色,簡直痛快淋漓。
跨出正廳的那一刻,云淺覺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這才來多久,周銀母女便給云淺搞出這么多幺蛾子來,看來黑化之路并沒有她想象得那么好走。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時刻保持警惕,讓自己頭腦清醒,別讓自己崩了心態。
云淺攜著她的丫鬟小廝緩步行走在花苑里,萬般清閑,她望著那灣浮落著朵朵荷葉的池塘,幾尾錦鯉嬉戲其中,在水面上爭相吸吮著云淺用兩只細指慢撒而下的飼料。
忽聞聲后細語紛紛,云淺眼放光華,翹首而起一個側目悄然轉過。
該是七晴他們幾人在爭論她這朵黑蓮花了,任誰瞧了她的作為都會驚詫不已,她是如何一夜之間從一朵盛世白蓮染足凡塵而搖身一變,成了如此一朵性格剛烈、武斷專橫又伶牙俐齒的黑蓮花。
所以她聽聞身后的議論聲后內心無一絲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轉過頭來,見三杏正立在她身后,星眸如輝,眼神中總有一種欣慰的光芒。
云淺也知道,三杏從來對白蓮花都是忠心耿耿,無非就是有點恨鐵不成鋼,三杏多希望有一天她能抬起手反抗一切的不公。
如今,她真正做到了。
云淺微微閉眸,半刻一斂眼眸,輕揚了一聲:“你們過來。”
七晴和五凝、臘八、冬九他們這才急地一轉身,匆匆幾步小趕了過來,眼眸睜圓,眼底盡是不解。
幾人同聲應道:“姑娘。”
云淺頷首正聲道:“我知道你們好奇什么。”此話一下,幾人眼神交叉不停。
“為什么我忽然變成這副模樣?”
她繼續說道,如潭水般的雙眸宛若頃刻間聚滿了這世間的所有光影,“以前的我,是一個對待任何人都能心軟的人。阿娘總說,以仁致道,旁人返慈相與。此話不錯,但我知道,這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你需得以仁待人,那也是你僅僅能做的了,你不能奢望每個人都能返慈相與,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身后的三杏淚眼朦朧,顫音道:“姑娘……”
云淺嘴角微揚,笑容燦若暖陽,溫聲道:“你們記住了,你們是我云淺的人,我不許你們受旁人欺辱,哪怕她是這后院的主人!”
“是,姑娘。”三杏振奮道,五凝等人方隨聲道:“是,姑娘。”
有人越過了花苑的門,正躡手躡腳地往云淺這邊偷偷躥來。
云淺大擺手攬著他們幾人正傷感著仰望淡白淺藍的天空,忽然便覺得被人死死拽去了裙角。
她還沒轉過頭,只聽見三個字無情地敲入她耳里:“壞女人!”還不斷重復著。
云淺慌了腳,眾人也都隨她朝那個喊著“壞女人”的人看去,此人正是她的四弟弟云霄巖,此前一直不斷尋白蓮花麻煩的那個憨批娃娃。
他動作極其野蠻,拽過云淺的紗紗裙擺又張開了雙手緊緊抱著她的雙腿,讓她滯身在原地不可動彈,待三杏她們反應過來才急忙將云霄巖從云淺身上扒拉開來。
他卻死不松手,一個抬腳莽著攀上云淺的腿,用足了狠勁落手捶打她的小腹,嘴里不停喊罵:“壞女人!你這個壞女人!”
五凝急聲吶喊:“四少爺,你快松手……”
三杏匆聲不絕:“姑娘!”
云淺一個推搡便扒拉開了云霄巖的雙手,疾言厲色道:“撒開你的爪子!臭娃娃……”
苑門那處忽地又傳來匆急的聲音:“四少爺!你慢點跑!四少爺……”
七晴一個抬眼,見是照顧云霄巖生活起居的佩姑,正手腳慌亂一個抬頭一個低眼地尋著四少爺的蹤影。
云霄巖沖勁還不減,且算是被臘八和冬九擒制住后,便被他一個縮手踢腿給躲了過去,他是沖著云淺來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逃躲后便又猛地向云淺沖來,一口一個“壞女人”的叫著,這是勢必又要趁云天水不在時卷起云宅的另一番漩渦啊。
五凝揚大了聲音向那邊喚去:“佩姑!四少爺在這!”
云淺一個反手將那云霄巖的雙臂給鎖住,又定身屈腿沖他膝蓋彎一蹬,讓他直跪在地慘叫一聲,“壞女人”這三個刺耳的字方才從他口中消失。
云淺咬緊牙關,肅厲道:“你個壞娃娃!給你姐我閉嘴!”
三杏和五凝等人看著眼前這一番景狀不由得目瞪口呆,滯身原地,一時半會緩不過來。
云霄巖一邊面目猙獰叫著痛,一邊又耐不住繼續唾罵她:“你這個壞女人!壞透了你……”
佩姑腳步匆匆到此,見眼前此景更是驚慌失色,半刻便焦急地大叫起來:“四少爺啊!我的姑爺爺啊……”
三杏見她神色慌張往前幾步,想要跟著上前幫忙將他們二人分離開。
可到了眼前,兩人都無從下手,二人還緊緊纏繞一起。
“你個鬼娃娃毛都沒長齊……我有你壞嗎我?”
云淺抬高了緊鎖著他的雙手,讓他又凄厲地痛叫,亦是想讓他就此求饒,可他心高氣傲,怎般都不肯低頭,仍咬著牙,眼底的狠厲還未褪去。
云霄巖大呼小喝道:“壞女人!蘭袖姐就是因為你才被趕出府的……你還我蘭袖姐!”
說罷,云淺捏緊了他的手腕,引他痛聲不絕,再訓斥道:“你是不是傻?我才是你姐……況且,我沒害她,她自己作死,你阿娘自己……她管束奴婢不得力,怪得了我嗎?蠢娃娃!”
佩姑相前幾步,看他們如此糾纏便急聲向云淺求饒:“三姑娘,姑奶奶……奴婢求求你,放了四少爺吧……”
云淺本不打算理她,聽她這通話火氣更大,把持好力度歪了手又鎖緊云霄巖的手臂,抬眼朝佩姑急躁道:“你看清楚了!是這個娃子招惹的本姑娘!我若是松開了,他又來扒拉我!你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傻子才不知,這個娃子就是趁機來報復我的,大概率又是周銀慫恿他來的,一口一個蘭袖姐,這小破孩和她有那么熟嗎?
云淺怒腔悶心,難受得很。
花苑里片刻便聚集了許多人,全都圍過來觀望眼前這一場戲。
云淺心里怒翻白眼,馬勒戈壁,這下又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