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銀眼也不眨一下,只冷聲道:“有什么話,都給我吐干凈了。”
云淺從元笙那里收回目光,看向了底下的韻茹,眼神變得犀利。
韻茹皺著眉,抬眼看一下周銀,表情也變得畏怯,稍稍瞥向了周銀身后的元笙,語氣有些支支吾吾的:“那,那日元笙也在。”
眾人聽言忙向元笙折了目光看去。
元笙直發怵,一個抬頭,手腳下意識地發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便忙搖著頭,向前抬步而去,屈了身子下來面向周銀她們。
“奴婢……奴婢昨日是應二夫人之命,來尋二姑娘的。”她語氣平緩道,只是訕訕地低著頭,不敢抬眼正看前方。
云淺看她表情不對勁,全然沒了此前在念周閣那般的不卑不亢,以她的性格,如若沒有說謊,自也不必顯得如此心虛,連正視她們的那股機靈勁都消散了去。
周銀點了點頭,并無動怒,只沉言:“她說得不錯。”又側眸看向了云莜,“昨日我確實是讓元笙去簾悠臺尋喚阿莜。”
如此一聽,元笙才敢抬起頭來。這一抬頭,便巧合地與云淺機警的眼神撞到一塊,元笙心下一怔,速速地避了她這個眼神,轉頭看向了云妍。
云妍看出了她眼中的怯意,卻不知她眸底埋藏的秘密,只輕輕一皺眉,就讓元笙一縮脖子,急急低頭。
云淺將這一幕攬入眼簾之中,輕呵一笑。
假鬼遇真鬼,瑟瑟發抖。
有趣,真有趣。
云妍輕咳了咳,擺出一副宛如這簾悠臺主人的架子來,昂首俯下,語聲帶戾:“我再說最后一遍,誰干的好事趕忙自己承認了,如若待會搜查出來,如我阿娘所言,絕不是趕出云宅那般簡單了。”
云淺聽她這好大的口氣,禁不住笑出聲來了,引來周銀和云妍的投目。
云妍斂眉一勾,眸底是不解又不屑,她一勾下巴,深揚了口氣道:“三妹妹笑什么?”
周銀折了視線看向云妍,是讓她別太張揚,臉上的怒意稍稍淡了些。
云淺捻著帕子撫了撫口,落下帕子后嘴角仍潛藏著不淺的笑意,須臾婉言道:“大姐,你這樣又怎么能尋出真兇呢?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么?再說了,你能搜出來什么?你搜剪子,這后院剪子多得是,何故能當做證據?”
云妍緊咬著牙,得了周銀剛才的眼神,也會了她的意思,便有意地制住自己心里的怒氣。
半晌,云妍陪了個笑容出來,好聲好氣道:“那三妹妹說說,我們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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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淺神色自若,將眼神投到了底下的人,揚聲道:“如何有誰看見了可疑的人,都可一一道出來,如若真是其人,便可得賞賜。如若不是,那也無事,便當做一抹飄天浮云罷了。”
她此言一下,云妍心里忽地一緊,周銀雖沒有動怒,但臉色也是不好看。
底下的人聽言也紛紛轉眸側目,四處瞟掃。
云淺瞧著這番風景甚是好看,舒適地坐著,如此待著,就看底下的人誰先開了口。
這云宅后院說亂也亂,說不亂也不亂。
表面上各處人合起來都是一條心,甭管是這簾悠臺,還是念周閣,或是那纖容居,實則有人心里早有不滿了。
有些心高氣傲的也看不過周銀這個妾室在后院作威作福,要說算起來,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妾室,骨子里也不過是一個“婢”。
那孟夫人在時的后院和彼時的后院早已不是同一個后院,有些婢女在這后院易主后便被發落出去了。
說好聽點是賜恩還了自由身,那院上對下也說已經毀了賣身契,可到底毀沒毀也只有周銀知道了。
說難聽點便是連身帶資地趕出云宅,散伙錢也沒幾個,常人也都知道,能賣進府邸當家仆的都是沒了去處失了家的人,這一被趕出去,哪兒還有去處?
運氣好的去了別家當下人,運氣差的被人拐走下落不明。
當然也有留下來的,她周銀哪敢把人全打發出去,如此做來太過張揚,也無法給云天水一個合理的交代,更會引旁人側目,落人口舌。
所以她只把一些看似沒地位的小透明給留下,那些機靈或是孟夫人身邊的紅人都給擇了個看似合理又不合理的緣由給打發了。
留下來的人拆亂了呆在后院各處,有些人眼里早有了沙子,但因于周銀占了大局勢而只能鴉雀無聲。
如今云淺性情大變,不再任那周銀打壓,所以有眼力見的人都能借機吐出不快心中的不快。
云淺所言也只是讓他們隨意質疑,不管真假實虛都不會怪罪,質疑對了還能拿錢,這等好事等著,他們何樂而不為?
此刻云妍笑了笑,她向底下瞄了一眼,見那些人都蠢蠢欲動,心里不禁有些慌亂,雙眸的光也跟著暗沉了下去。
她向周銀湊近了來,又輕睨一下周銀,見她臉色愈發陰沉,便對她望而生畏,想著不能任這底下局勢紛亂,免得待會鬧起來失了分寸,她也控制不了局面。
悄悄嘆了口氣,云妍欲言又止,不敢再抬眼看周銀,生怕自己的面具被自己給生生撕毀。
良久,她拿捏好語氣隨和地開口:“三妹,你這般做,恐怕不好。”
云淺側了眸過去,眉毛一挑,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是在裝傻,她悠悠道:“大姐此話怎講?”
她沒等云妍開口,便搶言而去:“三妹我可是在幫你啊。方才你也瞧見了,逼不出來什么的,你不能一個個對他們拷問,因為你無從下手,這簾悠臺乃至整個云宅后院的人多到數不清,我們可沒時間一個個清算。”
云妍一時語塞,也駁不出什么話來,只好坐著干著急。
云淺輕輕地笑了,身旁的周銀挽著云莜,也不說話,云淺瞥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繃緊了身子在忍怒,也是好笑。
云莜也像是哭累了,忽地抬起頭來,也不想別的事,只是對那件被毀的新衣裳念念不忘。
周銀低眼看她哭花了臉的模樣,臨眉彎著一挑,似有憐意,又聞云莜顫著聲音對她道:“阿娘……怎么辦?明日就是壽辰宴了,我的新衣裳沒了。”
云淺在一旁沉了沉氣息,深揚了口氣來,臉上的悅色紛去全無,緩緩地嘆了口氣。
周銀撫了撫云莜的臉,語聲關切道:“阿莜啊,新衣裳沒了就沒了。阿娘再給你尋一件得體的,我們什么都不缺,何況一件衣裳呢?”
云莜聽她這般說道終于如釋重負一般,但到底還是心有余悸。
衣裳是云淺挑的,她穿著的時候可有多興高采烈,一個晚覺的功夫便沒了。
云淺趕緊隨言附和道:“是啊二姐姐,衣裳我們多得是,我喚云軒還存了些沒穿過的新衣裳,都是我阿娘生前給我留下的,我舍不得穿,你待會隨我去挑挑,說不定有歡喜的。”
說時,云淺特意瞟了一眼周銀,周銀正好側過頭來,二人對望一番。
云淺眼底全是挑釁之色,在說道“生前”二字時,周銀的眼神飄了一下,嘴唇也跟著冷冷一顫。
心里有鬼的征兆。
云淺很快越過去望向云莜。
云莜一聽她這般說道,眼睛都跟著盈盈發亮,宛若深夜臨空最璀璨的星星。她有點不可置地信道:“真的可以嗎?那可是母親給你留下的。”
這一聲“母親”又狠狠刺了周銀一刀。
“阿娘”的稱呼是子女稱呼親娘的,也是母兒之間親密的象征。
而“母親”之稱是庶出子女對父親正妻的尊稱,代表庶出子女對嫡母的尊敬。
周銀只有在私下能聽見自己的孩子喚自己一聲“母親”,卻從未聽他們堂堂正正地喚自己一聲“母親”。
從前,周銀便不喜自己的孩子喚孟夫人為“母親”,她用多少年的時間忍到現下,如今,她終于不用再聽見自己的孩子喚別人母親了。
可現下,云莜脫口而出的一聲“母親”,又像復出的利刃一般悄然地直直往周銀心中一刺。
多少年的恥辱,多少年的隱忍,在一念之間便被捅破。
好像一切的成功在瞬間都煙消云散。
瞬息,周銀的雙眸里聚集了怨憤,眼看著云莜落步走向了云淺身邊坐下,可自己心里的憤氣沒處撒,便只能忍著閉眼,抑下那些怒意任其石沉心田。
眼下局勢有變,她可不想讓自己再失了人心。
也不知道眼前這個云淺是被人下了什么蠱,才變得如此驕矜,何止是目中無人,這才幾日的功夫,就全然不把她這個二姨娘放在眼里了。
周銀的目光忽地在云淺面上停留片刻,云淺陪云莜言笑之際剛好側眸一瞥,又與周銀的眼神碰個正著。
云淺很是有禮地朝她點點頭,顏笑如常,周銀被氣成這個模樣,也懶得裝模作樣陪她笑了,稍低額便側過眸去,眼底盡是陰冷之怨。
云淺笑眸凝著云莜,二人言笑晏晏。
“我阿娘給我的東西,她該是不會介意我分給你們的,都是親姐妹,何故談這些讓人生分的事?阿娘常常教我說,好東西好玩意,一家子都要享著用的。”
云淺笑得歡喜,語調柔和,聲線好生拔高了一個度。
聽得周銀和云妍覺著耳癢癢,憋著嘴角的怒意。
這正是云淺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