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把薛氏請來住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早上,薛蟠親自過來接她,順便又把賈家的一眾男仆們聚到一起狠狠敲打訓斥了一番。
薛蟠雖然人傻, 好歹也是從小做為貴公子養大的, 他一發狠, 奴仆們嚇得戰戰兢兢, 有他三天兩頭的過來震著, 賈家的下人們個個都老老實實的。
寶釵每天養養胎,再陪老太太說說話,三不五時的薛氏和薛蟠就上門看望, 日子過得也算寧靜。
不知不覺就過了端午節,老太太掛心出門在外的兒子, 擔心他吃不好, 睡不香, 也不知有沒有吃棕子過節,一想起來她就長吁短嘆的。
寶釵雖然嘴上不說, 心里也有一絲淡淡的掛牽,時常做著活兒就發起了呆,鶯兒和紅錦見狀便故意說些笑話給她聽,或者聊聊街上的閑言八卦來分散她的注意力。
這一日,老太太過來西廂看寶釵。
寶釵的肚子快要七個月了, 正是最要緊的時候, 老太太不許她再一天跑好幾趟的給自己請安, 雖說西廂到正院的路并不算遠, 萬一在路上有個意外呢?
畢竟七個月就早產的婦人也很多, 兒子又不在家,要是真的……那讓她一個老太婆怎么辦!
老太太坐在榻上, 看著對面的寶釵高高聳起的孕肚,心里既高興又憂愁。
一想到不出三個月就能見到寶貝大孫子,老太太夜里睡著都能笑醒;又害怕兒子趕不上寶釵生產,到時只好又去請薛家人來幫忙了。
“娘,喝茶。”寶釵親手給老太太倒了一盞茶。
自從月份漸大,寶釵便深深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活像綁了只西瓜在肚子上似的,彎腰是不用想的,根本彎不下去!
多走一點路就腰酸腿軟,就連睡覺也要捧著肚子才能感覺舒服一點。加之最近天氣越來越熱,晚上常常被熱得睡不好,哪怕鶯兒和紅錦輪流替換著給她打扇都不行,因為她感覺連扇出來的風都帶著一股悶熱。
要是有空調,那該多好。
“讓丫頭來就好,千萬別累著你。”老太太笑容無比慈祥,“我聽鶯兒說你晚上睡不踏實?是不是想你們老爺了?”
寶釵沒想到老太太竟然當面這樣打趣她,哪里是想賈雨村想得睡不著,明明就是熱的。
不過這話不好說出來,寶釵微紅著臉,低下頭裝嬌羞。
老太太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有些出神,喃喃道:“也不知這會兒走到哪里了。”
前些天,賈雨村從南邊發來一封信,信上說了回程日期,從南到北這一路極遠,既要走水路,又要行陸路,老太太心疼兒子辛苦,又憂心路上萬一遇上水匪或強盜怎么辦。
寶釵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孩子已經能跟她回應了,胎動很有規律,這幾乎成了她的養胎日常之一。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頭興沖沖地從外面跑進來,邊跑邊大聲喊:“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老太太和寶釵齊齊抬頭,對視一眼,然后急忙朝外頭趕去。老太太剛走了一步,立刻停下來,轉身扶好寶釵,還有心情勸她:“別著急,我們慢慢出去看看。”
寶釵抿嘴笑,明明是老太太比自己更著急,這話還不知是勸誰的呢。
走到垂花門,前院一片鬧哄哄的,賈雨村騎著馬直接進了大門,看到老太太和寶釵,他才勒住馬僵,從馬背上跳下來,往里趕了兩步,給老太太請安:“娘,兒子回來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老太太喜極而泣。
賈雨村抬起頭,看了寶釵一眼,本想立刻收回目光的,卻被那大肚子給嚇得連眼珠都不會轉了,傻傻地問:“我離家也沒多久,怎么就這么大了?”
“還不久?再遲兩天就夠四個月了。”老太太含笑看著他,“快進來,趕緊洗洗身上的灰塵。”
寶釵這時才找到機會行禮:“老爺。”
“嗯。”賈雨村朝她點點頭,隨手把馬僵扔給小廝,“把馬牽走,好好照料著,行李還在后邊,高管家去看著。”
“是是。”高管家此時的心情大概與老太太不相上下,家里沒有主心骨,連他們這些下人都覺得心里沒著沒落的。老爺一回來,感覺腳踩在地上都踏實了很多。
乍一看見出遠門的兒子回家,老太太連寶釵肚里的孫子都顧不上了,她扭頭吩咐丫頭們扶好寶釵,又一把抓住賈雨村的袖子,把人往正院引。
老太太的院子里時常備著兒子的換洗衣裳,玉歡和玉喜都不是愛偷懶的性子,不管老爺用不用得著,她們每年都會做好幾身新衣準備著。
進了正院,老太太連聲喊丫頭打水來梳洗。
安排好范嬌杏的后事,賈雨村一路緊趕慢趕,風塵仆仆,路上極少休息,熬得人都瘦了一些。
他自己也想先洗個澡,昨天為了趕著進城,沒有沐浴,這會兒自己聞著都覺得身上有一股臭味。
等賈雨村進了浴間,老太太便讓寶釵坐著,不許她操勞,自己則忙著安排上茶以及吩咐廚房快些做桌飯菜出來。
賈雨村洗了澡,神清氣爽,只是眉眼間仍然有一絲倦意,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連聲道:“快來吃飯,然后再好好睡一覺。”
上了飯桌,賈雨村就不客氣了,這一路上就沒吃過一頓安穩飯,哪怕驛站有熱菜熱飯也比不上家里的味道。
賈雨村吃得急,大口大口,老太太看他這樣,本想問問那些事情也都免了。
等用過飯,坐下來喝茶消食時,賈雨村才主動提起:“范氏的后事已經安排好了,就葬在祖墳里。”
“嗯。”這是應該的,繼室自然應該埋在祖墳里,老太太點點頭,“這一路上順不順利?”
賈雨村笑了笑,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寶釵,這才回答老太太:“路上很順利,順風又順水。”
“祖宗保佑。”老太太松了好大一口氣,念了一句佛,又把家里這幾個月都是薛家人來照應,以及陳家太太也來了好幾回的事告訴他。
賈雨村:“趁著還沒上差,明天在家里辦兩桌酒席請一回客,多謝親友們這些日子的照顧。”
“這是應當的,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交給我來辦。”老太太一力攬下。
又略說了幾句,老太太不敢多留兒子,便攆著他先去歇息,賈雨村從善如流地跟著寶釵回了西廂。
這會兒還沒到午時,飯卻已經吃過了,賈雨村酒足飯飽就覺得困倦,但看著大腹便便的寶釵,他又舍不得閉上眼睛。
賈雨村拉著寶釵的手,兩人一起躺到床上,慢慢訴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方才在正院,寶釵一直很安靜,沒怎么說話,賈雨村只當她心里不舒服,有心開解,緩緩說道:“將來等我倆百年了,也要到祖墳里歸根,到時我躺中間,范氏在我左邊,你就睡到我的右邊,那里也有你的位置。”
“……”寶釵無語。
她覺得自己還年輕呢,怎么就說到身后事去了。況且,她和本時代這些極度注重自己死后葬在哪里的人不同,幾乎還沒想過這種事。
死都死了,還在乎這些形式?只要能好好埋著就行,地點就不挑了吧。
“嗯?”賈雨村一番真情實意,沒得到回應,便緊了緊她的手。
“多謝老爺。”寶釵心里一片木然。
“呵呵。”賈雨村這才高興了,一下下地撫摸她的肚子,“幸虧趕著回來了,我在外頭就怕家里有個三長兩短,看到你們好好的,我這心才踏實了。”
還沒說到一盞茶的功夫,賈雨村的眼睛越發困澀,不由自主地睡了過去。寶釵陪著躺了一會兒,然后悄悄起身,去正院和老太太商量辦酒席的事情。
賈雨村一直睡到掌燈時分才醒,睡醒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老太太見了他就眉開眼笑。
用過晚飯,全家人坐在一起閑聊,賈雨村提起要重新買座大宅子的事情,老太太自然不會反對,道:“像這種大事,你看著辦就行,要是銀錢不湊手,就來我這里拿。”
賈雨村笑笑:“哪里用得著娘的東西,要是我手里不夠也就不提這話了。除了宅子,我還打算在鄉下買座莊子,再買些良田,放出去收租。”
眼看寶釵就要生了,賈雨村不得不給兒孫們打算打算,慢慢置辦些產業,等到將來這些都是后代子孫們的根基。
老太太十分贊同這話,連連點頭:“不論寶釵生兒生女,是該提前打算著了,兒子要準備彩禮,女兒得攢嫁妝。”
寶釵聞言,也覺得自己的銀子放在錢莊實在是不明智,利息微薄,不如買些產業,用錢來生錢。
比如買莊子或買鋪子,哪怕自己不做生意,租出去收些租金也比錢莊的利息強多了。
想到這里,她便看向賈雨村,柔聲道:“老爺要買莊子不如也替我打聽一下,銀子白白放著可惜了。”
“你也想買?”賈雨村驚訝了一瞬,然后慢慢同她說清利弊,“莊子好買,只是下人難找好的。買了總不能空著,得挑個好莊頭,再買一批老實本分的下人,還要防著他們相互勾結,欺瞞主子。”
寶釵聽得眉頭都皺起來了,她馬上就要生孩子,將來還得喂奶帶娃,估計也騰不出多少空來管理這些人。
她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們,個個身邊都有從小就伺候著的下人奴仆,在忠心上面幾乎無可指摘。半路買來的人,最容易起小心思了。
賈雨村替她出主意:“依我看,你不如直接在城里買鋪子,然后轉手租出去,每月收租金就好,萬事不用操心。”
“也好,那麻煩老爺順便替我打聽下鋪子,然后放出去收租。”
老太太心里十分高興,她雖然不清楚寶釵具體有多少私房錢,可都能買鋪子收租了,顯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兒媳婦的私房越厚,婆家自然越高興,再者將來這些東西可都是要留給她的孩子,變相的就等于是賈家的資產了。
老太太笑得眉眼彎彎:“聽你們老爺的,買鋪子就好,省心又省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