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們還在收拾飯廳, 薛氏坐在窗邊的榻上,一面喝茶一面小聲同家里的廚娘商量晚上的菜色。
看到寶釵被人扶著走進來,薛氏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兒, 走過去接替紅錦的位置, 扶著寶釵來到榻前, 拿了一個軟軟的抱枕墊在座位上, 這才讓寶釵坐下來。
薛氏回過頭, 吩咐廚娘:“就照我剛才說的就行了,你去忙吧。”
廚娘并不急著走,看了寶釵好幾眼, 笑瞇瞇道:“姑娘的肚子尖尖的,一定生個公子哥兒。”
寶釵朝她和氣地笑了笑, 沒接這話。
倒是薛氏聽得歡喜極了, 樂呵呵道:“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做好晚上那一頓,遲些我賞你。”
廚娘謝了賞, 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干活,然后福福身走了。
“去給姑娘泡盞紅棗茶來。”薛氏吩咐完丫頭,接著又問寶釵,“姑爺睡了?你怎么不睡會兒?”
“我睡不著,來看看娘。嫂子呢?”
薛氏在寶釵對面坐下來:“她在伺候你哥哥呢。你也知道你哥哥還是一副小孩子脾氣, 喝醉了又唱又鬧的, 我是不耐煩看到他的, 讓你嫂子照顧著就行了。”
寶釵點點頭, 沒有多問了。
薛氏喜滋滋地盯著寶釵的肚子, 這還是她頭一個外孫輩,盼了不知多少年了。又問寶釵吃得好不好, 睡得好不好,接著又說自己也做了一些小孩子的衣裳,回頭走的時候讓寶釵一起帶上。
“你嫂子手里正在做一雙小鞋子,才做了一半,等年后做好了再使人送過去。”
寶釵頓時哭笑不得,說:“千萬別做太多,老太太雖然拿不動針線,她屋里的玉歡和玉喜這幾個月就沒干別的,日日捧著針線,做了一大堆小衣裳小鞋子。再加上我那里的,幾乎都能穿到兩周歲去了。”
“這還不好?”薛氏笑彎了眼,“小孩子的肉嬌貴著呢,多幾套備著換洗。哪怕料子再好,洗個十幾次也該褪色了,那多不好看。賈家現在就只有你肚里這一個,難道還要讓他穿半舊的衣裳?”
“總之你聽我的,千萬別再做了。”寶釵擺擺手,“到時穿不完就真浪費了。”
丫頭們收拾好飯桌,陸陸續續地出去了,薛氏看屋里沒了旁人,就小聲問起通房的事情。
“娘,這個你就不用管了,老爺說他用不著。女人多了容易爭風吃醋,他沒那耐性哄人。”
薛氏愣了愣,沒想到賈雨村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她感嘆道:“你果然是個有后福的,瞧瞧姑爺待你多好。你這一胎要是能替姑爺生個兒子,就算是報答他了。”
寶釵不是很喜歡聽這種話,當即抿抿嘴,慢悠悠道:“生男生女又不是我能決定的,難道女兒就不疼了么?”
“看你說的什么傻話。”薛氏被逗笑了,“女兒自然也疼,只是兒子更好一些。你也別想太多,只管放寬心,你瞧瞧我,我就是先生了你哥哥,再生了你。女兒都隨娘,哪怕這一胎不是男孩,將來也總會有的。”
寶釵聞言,只笑了笑。
寶釵很久沒出過門,興奮得連午困都沒了,薛氏太長時間沒看到女兒,也有心多陪陪她,母女倆坐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直到賈雨村和薛蟠醒了才停下來。
在薛家又用了一頓飯,賈雨村才領著寶釵慢慢悠悠地坐轎子回家去。
第二天是初三,賈雨村一大早就出門赴約去了,留下幾個女人在家。
寶釵在西廂的外間慢慢走了二十圈,感覺上午的運動量該夠了,就帶著鶯兒去正院看老太太。
宋老太太坐在榻上,親自盯著玉歡和玉喜做針線活兒。
老太太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使,早就不動針線了,不過這些都是做給自己的孫子的,所以她得在一旁盯著。
玉歡手里繡的是一條淺藍色的肚兜,玉喜手里的則是一件粉色小衣裳,寶釵一走進來,三人就發覺了,齊齊扭頭看向門口。
兩個丫頭急忙丟了手里的活兒,起身給寶釵行禮,并忙著去倒茶。
宋老太太一把抓起那件粉色的小衣裳,蓋在淺藍色的肚兜上面,然后往針線籃子里一塞,笑瞇瞇地對寶釵說:“你怎么過來了?怎么不在屋里歇著?”
“老爺出去了,我來陪陪娘。”寶釵走近,行了禮,然后朝針線籃子里看了一眼,“大過年的還在做針線呢?”
“閑著也是閑著,隨便繡幾針打發時間。”老太太招招手,“別站著,快坐。”
鶯兒扶著寶釵坐下來,玉歡上了茶,順手提走針線籃子,寶釵也沒多想,看到那件明顯是女孩兒穿的粉衣小衣還挺高興的。
果然,老太太是真心喜歡孫女的。
寶釵陪著老太太說話,范嬌杏則在東廂屋里生悶氣。
昨天是回娘家的日子,老爺就這么大大方方地帶著寶釵去了薛家,把自己撂到一邊,不理不睬。
好歹也問一聲呢?這算什么事,老爺實在是太偏心。范嬌杏氣鼓鼓的,越想越委屈,眼圈兒也跟著紅了。
正在這時,高管家進來稟說:“范少爺來了。”
“我弟弟來了?”范嬌杏愣了愣,趕緊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高管家:“叫了一頂轎子,就停在外邊,說要接夫人您去那邊坐一坐。”
范嬌杏立刻喜形于色,連聲道:“快請他進來。”
高管家猶豫,老爺顯然是不想讓這個不知真假的范少爺頻繁出入后院的。
范嬌杏見狀,豎起眉頭斥道:“大過年的,人都上門了,難道就這么晾在外邊不成?這是什么待客之道!難道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高管家是下人,范嬌杏這個主子的話他不敢不聽,況且老爺又不在家,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范嬌杏已經繞過他,高聲吩咐秋月:“快去把我弟弟請進來。”
等秋月出去了,范嬌杏回轉身,送了高管家一個白眼,冷笑道:“管家事忙,不必在這里站著了。”
高管家拱拱手,只好退出去。
不多時,范頂柱跟著秋月進了東廂,先給范嬌杏見了禮,然后親熱地說:“大姐昨天沒回來,我就猜到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腳。姐夫那樣的人,少不了個個都爭搶著要請他喝酒呢,好不容易歇息幾日,只怕光是作客都應付不過來了。”
范嬌杏臉色訕訕的,嘴上順著他的話,道:“可不是么,各家送來的請貼都能裝一籮筐了,去了這家,不去那家也不好,你姐夫忙得團團轉呢。今天他又一大早就出去了,還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呵呵。”范頂柱一臉羨慕,奉承道,“姐夫是個能干人,又做著大官,誰不想借機巴著他呢?大姐命真好,能嫁進這樣的富貴人家。”
這兩句話說得范嬌杏心里舒暢極了,越發覺得這個弟弟真是善解人意。
范頂柱又道:“我就是想著姐夫是個大忙人,怕是騰不出空送大姐去我那里坐一坐。現在就只剩下我和大姐兩個人,大姐去我那里玩半日也算是回娘家了。大姐不知道,在我們老家那里,初二或初三回都可以的,并不是非得指著初二這一天,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叫了一頂轎子來接大姐,大姐千萬別怪我才好。”
“不怪不怪,你這么有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范嬌杏所有的郁氣都長著翅膀飛走了,只剩下滿心的歡喜,她一把抓住弟弟的衣袖,興沖沖地往外走,“走,我們一起去正院,同娘說一聲就能走了。”
宋老太太一看到范頂柱來了,心里便有些不太喜歡。
兒子可是說過的,讓她先別拿范頂柱當自己人,招呼都不打就這么大喇喇地進了后院,換成性子刻薄些的主人家,當場就能指責他了。
范頂柱一進來就請安,雖然還是那么靦腆,喜慶吉祥的話倒是連著說了好幾句。
畢竟是過年,宋老太太也不好當場發作,況且又要顧著些范嬌杏的臉面,聽說她要出門,老太太略一沉吟,都上門來請了,硬攔著不許未免顯得太過不近人情,只好點點頭同意了。
“帶上小廝和丫頭,早些去早些回來。”
“多謝娘,我這就走了,一定早點回。”
范嬌杏喜不自勝,片刻都不愿意多留,領著范頂柱轉身就走。
“唉!”兩人走后,老太太沉沉地嘆了口氣。
“娘,喝茶。”寶釵替她換了一杯熱茶遞過去。
宋老太太接了,微微一笑:“你陪我坐了這么久,腰酸了吧?讓丫頭扶你回去歇著,我也要躺一會兒。”
“那娘好好歇著,我下午再過來。”
宋老太太不放心鶯兒和紅錦,吩咐玉歡:“你跟著一起,把寶釵送到西廂再回來。”
“是。”玉歡脆聲應道。
寶釵想說不用,有她自己的兩個丫頭就夠了,又派玉歡來,再加多一個都能抬轎子了。
為了讓老太太心安,她才沒有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