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琮等人在蜀國遇一閑事,仿佛是兩家換孩子換來換去。只是住在人家家里,主人不見了也不是個事兒啊。賈敘命陳瑞錦留下,自己往郭家去了。
他走后不久,袁家兩口子竟回來了!瞧眼睛顯見都哭過。袁大叔望著賈琮搖頭道:“不是小公子猜的那般。”賈琮一愣。他又問賈敘,賈琮道,“出去散步了。”袁大嬸與其女便開始收拾晚飯。后賈敘回來,眾人扮作無事,吃罷晚飯回去歇息。
賈琮心急,拉著賈敘問:“五叔,怎么回事?”
賈敘道:“我過去時郭老太爺不在家。聽他們家下人嚼舌頭,袁家夫婦曾去尋過他,卻不曾見他們出去,大約是走了地道。”
賈琮撓頭道:“這個老頭子好古怪。”
劉豐道:“咱們要不要換個別處住著?仿佛心里不踏實似的。”
賈琮忙說:“你不踏實?哎呀,但凡有人不踏實,準要出事!咱們躲出去吧,終究是人家的地盤,保險些。”
賈敘陳瑞錦都是謹慎第一的,遂假意出去同袁家說他們趕路了一日的路累著了,要早些睡。袁大嬸還給他們送了一回水。收拾妥當之后,四個人做賊似的溜走,藏在袁家鄰居的后院中。
是夜三更,陳瑞錦把賈琮推醒。賈琮揉了揉眼睛,耳聽外頭有許多噗噗的聲響,悄聲問:“什么?”
“驍賊。”陳瑞錦道,“精兵。”
賈琮拍了拍胸口:“虧的我不是心大的豬隊友。”乃抱怨道,“說好的成立黨派走向新時代,莫名其妙被人追殺。”又張望一眼,“五叔呢?”
“出去了。”劉豐道,“聽見響動便出去了。”
“哦。”
不想賈敘許久不曾回來。天色將曉,賈琮都快呆不住了,賈敘終于回來了。乃領著他們踏晨霜而行,走到一處空宅門口時,東邊正在日出。里頭郭老太爺被捆在地下,面無血色。
賈敘道:“好硬的嘴,我費了半日的力氣撬不開。琮兒你不是機靈么,套套話。”
“剛才的賊是?”
“他的人。”賈敘道,“四十多個,把我們床上的枕頭被褥都剁了好幾截。”
“嘖嘖。”賈琮湊到老頭兒跟前圍著他轉了兩圈,“犯得著么?無冤無仇的。跟你說過我們不過是路過而已。”老頭閉目不語。
賈琮又道:“別裝作四大皆空的模樣,信不信我們這就去把那姓袁的宰了。”老頭立時睜開了眼。賈琮聳肩道,“袁大叔昨晚跟我說,我猜錯了。你換那孩子若非是為了他老婆,就只能是為了他嘛。”
老頭啞著嗓子問:“你們是何人。”
“大爺,眼下你是俘虜。”賈琮撇嘴道,“不過想來你也不會說你是何人。我來猜猜啊。我從來不信什么偶然的,偶然必有緣故。昨日我們看打架,我隨口猜了幾句話,便被一個孩子聽見了,回去告訴你。然后你什么都不打聽,直接想殺我們滅口。這小鎮子不是什么交通要道,路過的外鄉人不多。如果我的胡扯被人聽見不是偶然,那就是你打發了人偷偷跟著每一伙外鄉人。小孩子不大受人注意,雇他們也花不了幾個錢。你不問青紅皂白就殺人,可見你很怕,不惜誤傷人命。誰會怕外鄉人怕到了這份上?都成驚弓之鳥了!必然是被朝廷通緝的要犯。而且你犯的事一定非常大。”他扭頭問賈敘,“如今這世道盜匪橫行,山大王都了不得的,手中有人便可以遮一方天。什么人會捏著人馬還這么害怕?而且袁大叔有三十多了吧。”
賈敘想了半日,搖頭道:“想不出來。早年那些事兒到現在都不是事了。且天下已分,諸王皆既往不咎。”
劉豐道:“想必,老爺子多年前在外頭跑碼頭時開罪了六王爺躲回家中。本以為躲著就好,誰知不是冤家不聚頭,六王爺竟然跑來蜀國為主。回頭去成都問問蜀王,他可有什么仇人沒抓到,保不齊可以得些賞錢。帶他一起走好了,還有那個袁大叔。”
這郭老太爺起初還淡然無波,聽到“袁大叔”不禁動了動,道:“你們想要多少錢?”
劉豐向自己人道:“他把袁大叔看得比他自己要緊。”
“正常。”賈琮道,“他都這么大歲數了,兒子自然比自己要緊。”
“不對。”陳瑞錦道,“不是兒子。是主子。”她慢慢從后頭踱到郭老太爺跟前輕輕撕開他的衣領子,只見項下二寸出有個傷疤。她淡然道,“你主子賣主,你倒是挺忠的。”
賈敘想了想:“哦,你是那個郭三水。”乃道,“此事詹老爺子怕是憋屈了大半輩子。早年義忠親王險些成事,偏有個司徒磐薦過去的謀士,湖北人郭樞。義忠親王視此人為軍師,此人卻將他賣了個干凈。郭先生身邊有個親兵,四川人,碰巧也姓郭,名叫郭三水。有一回郭樞遇刺,此人替主擋了一劍,就是刺中了這兒。”他指著郭老太爺的傷疤道,“說是死了。”
賈琮道:“實在那個郭樞便是從前從這鎮上遷去湖北的郭家后人,深知替這些王爺們賣命不好說:可能是封侯拜相的陽關道,也可能是卸磨殺驢的鬼門關。乃命郭三水藏起了一子,托到或是換到郭家老家,尋一戶百姓家養著。嗯,應該是偷換了人家的孩子,不然恐怕被查出來。”他腦子轉的極順溜,拍手道,“嗯,大約是這樣的。郭三水先假死回來,過了些日子又假意娶了個媳婦,實在是郭樞懷孕的侍妾。待孩子生了便換與袁家。如此一來,縱然自己被王爺們查到,郭樞的孩子還是活著的。后來看日久天長的朝廷沒什么舉動,便又將自己家那個本該姓袁的孫子換了回去,好生教養郭樞的親孫子。差不多是這樣的吧?”
再看郭老太爺的臉,跟見了鬼似的。
賈琮又問:“與蜀王何干?”
賈敘微笑道:“知道六王爺的兵權是怎么沒的?郭先生給他挖了個坑,令先帝以為他要造反,從邊關一路戴枷進京,好懸滿門喪命。其長子亦是死在郭先生手上。因了此事,義忠親王徹底信了郭樞。待六王爺緩過氣來想報仇,已是晚了。郭樞一家子早早讓人滅了口。”
賈琮奇道:“都蔫成那樣了,義忠親王的人還能殺得了天子功臣?”
賈敘瞧了他一眼:“誰告訴你是義忠親王殺的?”
“哈?難道是劉登喜殺的?”
“不是。”賈敘道,“到現在都不知誰殺的。橫豎決計不是義忠親王余部殺的。”
“你怎么知道?”
“殺得太隨意。”賈敘道,“從下手可以看得出,沒有仇。我親去驗的尸。”
郭老太爺的眼睛如著了火一般亮了:“誰殺的軍師!”
賈琮托著腮幫子道:“如果不是義忠親王……喂,老爺子,郭樞是誰的人?太上皇的還是燕王的?”
郭老太爺一愣:“他二人是一伙的!”
“不是。”賈琮道,“他們那幾年暫時聯手罷了。郭樞的主公你總知道吧。他最先投的是誰?三王爺還是九王爺?”
郭老太爺道:“三王爺。”
賈琮道:“可能是郭樞察覺出了九王爺有反心,早晚會與三王爺為敵。偏九王爺也察覺出郭樞察覺出了自己有反心,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
“不可能!”郭老太爺道,“軍師乃諸葛轉世,九王爺害不動他!九王爺親口承認不如軍師!”
“哦。”賈琮道,“那就不知道了。罷了,橫豎并不與我們相干。還有兩個謎題:郭家的機關,和郭老太爺的手下。一個奉命帶幼主藏起來的親兵,手邊怎么會有那么多人?機關陷阱這玩意,郭老太爺這樣連外鄉人隨便說幾句話就想殺人滅口的棒槌似的主兒,是怎么造出來的?”
劉豐忽然道:“三爺那幾句隨口之言,實在犯不著殺人的。如今又不是什么風口浪尖。”
郭老太爺道:“他連換孩子都猜著了,倘或是六王爺的人呢?”
劉豐笑道:“您老這般順桿子爬,顯見不是因為這個了。”乃向賈琮道,“只怕三爺方才所猜并不對。”
“哈?”
劉豐看著郭老太爺道:“我若是郭樞,想替自己留一條后,決計不會將幼子交予一個棒槌似的主兒。老爺子斷乎不少智。故此又繞回去了。昨日老爺子急著將我們丟入陷阱是為什么?”
賈琮眉頭一動:“你說的是‘丟入陷阱’。”
劉豐點頭道:“不是‘殺’。倘若我們只是尋常的客商,跌入陷阱之后,會如何。”
郭老太爺瞧了他們半日,又問:“你們是何人。”
賈琮道:“不告訴你。”
老頭兒嘆道,“罷了。”又呵呵一笑,“極好。”他猛然縱身如箭一般射出去,賈敘陳瑞錦兩位高手皆攔不住他,眼睜睜看著他撞上了墻角,氣絕身亡。
幾個人面面相覷。賈琮喃喃道:“無論如何,也不用死啊……”
劉豐問:“眼下如何處置?”
“你說呢?”
“三爺最擅解開亂麻。”
賈琮撇嘴道:“我通常都是拿刀剁的。”乃轉身出了這空宅,直往袁家而去。
袁家這會子正亂著呢。袁大叔見客人們不見了,床上的被褥枕頭皆被砍做數截,不知出了何事,已喊了家中一大群親眷去鎮上幫著找。見他們平安無事,長出了一口氣。袁大嬸念了聲佛。
待幫忙的走了,賈琮沉著臉低聲道:“袁大叔,事兒比咱們想得麻煩,且麻煩得多。郭老太爺已沒了。”
“啊?!”袁大叔嚇得一顫。
“且不論究竟哪一個是你兒子,連你帶你們全家并郭家全家、兩個孩子都算在內,如今都不安全。”
袁大叔懵了:“賈公子,怎么回事!”
賈琮道:“昨日郭老太爺跟你說了什么?未必是實話。不,八成不是實話。”
袁家兩口子互視了一眼,袁大叔半晌才說:“他……他說……我是他從前跟著的一位將軍的兒子。那將軍遭了奸人陷害,設法藏了個兒子到袁家。”
“將軍貴姓?”
“說是也姓郭。”袁大叔道,“就葬在鎮子外頭。他昨兒特領著我們兩口子去拜祭了我親爹。”
賈敘搖頭道:“不對。你若是郭樞之子,郭樞的尸身并不在此處。”
賈琮道:“或許是郭老太爺后來遷來的呢?”
賈敘道:“他不知道在哪兒。”賈琮忙閉嘴。顯見郭樞是他葬的。
劉豐乃問:“你們是從郭家的地道出去的吧。地道多深?是做好的樓梯還是架的木頭梯子?出口在哪里?”
“不深。”袁大叔道:“不過一丈左右,是木頭梯子。出口便是我爹……他說我爹的墳頭不遠處。”
劉豐笑道:“我若猜的不差,那墳頭定是新修的。”
袁大叔忙說:“因今年雨水多了些,墳頭略動了動,他老人家委實新近修過。”
“先去瞧瞧吧。”劉豐道,“那個郭老爺八成不是個紈绔。”
賈琮忽然說:“我知道了!”
等了片刻沒人問,唯有袁大叔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賈公子知道了什么?”
賈琮長出了一口氣:“世界上還有是有巧合的。”乃向大伙兒說,“昨兒那事一出,必然得在鎮子上傳些日子。總有客商經過此鎮,總有人要吃飯,總有人愛打聽閑話。”
劉豐微笑道:“昨日的那酒館。”
賈琮點頭道:“掌柜的和小二哥可能是郭老太爺的人,也可能不是。總之,有那個酒館在,就有客商能聽到‘袁家的兒子像郭老爺’這個故事。終究袁大嬸與郭老爺清清白白。”他看了一眼袁大嬸。
袁大嬸垂頭喏喏道:“我瞧出孩子換了一個……只不敢說。”
賈琮接著說:“故此,要不了多久便會有人猜,會不會是兩家換了孩子。哎呀,明明兩個都是孫子,為什么要換孩子呢?我們幾個不過是撞在頭一遭罷了。”
袁大叔莫名道:“那又如何?”
“總有好事者出了酒館的門還接著打聽。”賈琮道,“若此時郭老太爺請他去家里坐坐,他會不會不去?坐一坐,人就從陷阱掉下去了。掉里頭轉悠幾日,又餓又怕,然后機緣巧合從地道逃了出去!一出地道便看見了一座墳,會不會去看看墳上寫了什么名字?好容易逃出生天,會不會趕緊離開此地?過了些日子見平安無事,會不會將此事當作故事說與人聽?旁人聽了之后,會不會瞎猜?”賈琮微笑道,“這就是個坑。郭老太爺十年前挖的坑。坑了袁大叔你、坑了你的親生兒子,后頭免不得還要坑別人。比如蜀王啊方雄啊什么的。”
袁大叔呆了半日,問道:“我究竟是不是郭將軍的兒子?”
“不是。”賈琮道,“你是袁家的兒子。你兒子是郭先生的孫子。”乃笑看著幾個伙伴,“有補充么?”
賈敘笑而不語,陳瑞錦依然滿面淡然。劉豐道:“有。蜀國有人要造反,且是武將。從郭老太爺如此豁得出去來看,九成是劍南節度使方雄。”
“哈?他們不是一伙的么?”
“不是。”劉豐微笑道,“他們那幾年暫時聯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