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叫我的名字,我心里著實晃動了一下,幾乎要開心的轉過身,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但想到他畢竟不是以前的朗哥哥了,至少現在不是,于是忍了一下才回過頭,正對上他的眼睛:“皇上?”
文朗的眼神忽然變得糾結,他皺了眉頭,復又舒展。
“愉兒,你對立后的事怎么看?”
我十分意外,文朗肯與我交流的第一件事竟是如此大事,心里歡喜卻也無奈,因為我實在無法給他什么見解:“這個時候的立后,自然談不上擇賢而立,該是權衡利弊后出現的一個最佳人選,二妃之一,至于會是哪邊,愉兒說不上來,宮里頭看不明白,還是要看外頭。外頭怎樣了,我不知道。”
文朗彎了下嘴角表示贊同,卻有著意外:“朕似乎并沒有阻斷你與宮外的消息傳遞,也沒有排斥任何一個慕家的人。”
我笑了一下:“只是臣妾不曾上心。”
文朗注意到我話中刻意的生疏,并沒有再問,后來我明白,其實他那時也并不是想征詢我的意思,我想他也許只是想找個人說一下,印證他的清醒和堅定,或者是,證明一下。
過了一會兒,文朗緩緩吐出一句:“如果睿蓉這一胎可以順利生下來,也許,是一個機會。”
我仔細的品了一下文朗的話,并沒有懂。
這個時候,桃云和常遠一起進來回話:“皇上,娘娘,怡婉儀和明良緣前來探望,并向皇上道賀。”
“跟她們說朕知道了,叫她們回吧,”文朗淡淡的,“傳旨,瑾嬪溫惠秉心,持躬淑慎,今身有孕,特晉為貴嬪,暫留居景和宮安胎,兩個月內任何人不得來探望打擾。”
看著我們的驚訝神色,文朗意猶未盡,繼續語出驚人:“瑜貴嬪晉為昭儀。”
“皇上!”
我不能不開口了,文朗卻不理睬我,只催促桃云和常遠:“聽明白了么?”
再大的疑惑不解,桃云和常遠都不會問出口,自然按照旨意迅速去辦了。
按例有孕晉位一級,雖然也有兩三級的晉過,但那都是低位宮嬪,為了給皇子一個看得過去的身份才為之,睿蓉竟然由正五品連晉了四級,會惹起多大的風浪可想而知。
這也罷了,可是給我晉位實在是沒道理,要知道昭儀是九嬪之首,與妃位僅一步之遙,多有昭儀位尊如妃的說法,當時榮妃也只不過是九嬪中的修儀。
“皇上,你給睿蓉晉位我沒有話說,可是為何——”
“睿蓉現在不能搬離這里,兩個貴嬪同居一宮,太后想必不會答應。”
文朗輕描淡寫的給了個理由,我聽了哭笑不得,難道我無功無妊的冊了昭儀太后就會答應不成?
“皇上!這說不過去啊——”
文朗卻瞇了眼,一副危險的表情:“要不我把睿蓉遷到景福宮去,離乾元宮也不算遠。”
一句話成功的讓我放棄了后頭的堅持,委屈的妥協:“皇上,你怎么能拿睿蓉來玩笑。”
文朗沉下臉:“朕沒有玩笑,也不是在與你討論。你只需要選擇配合,或是抗旨。”
電光石火,我忽然間猜到了文朗的意圖,方才他說若是睿蓉能平安生產,或許是個機會,會是什么機會?
我的驚訝溢于言表,文朗的表情充分印證了我的猜測,是,他要睿蓉成為皇后,如果睿蓉能生下一位皇子,也就有了競逐后位的資格。可是這太危險了,且不說她能不能順利懷胎十月,不說她懷的是不是皇子,就算她有了皇子,光是她的對手就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文朗在立后之事上并沒有絕對的決定權,太后能答應么?滿朝文武能答應么!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在這樣的時刻就插手進后位的戰爭,感覺自己根本沒有準備好,何況睿蓉。
半晌,我擠出一句:“睿蓉的身孕才一個月,后位之事,還能拖上那么久么?”
文朗似乎滿意于我的反應,這代表著我的加入,神色略緩。
“你說的,事在人為。”文朗把我的話拋回給我,沒有多做解釋。
睿蓉和我的晉位引起了軒然大波,整個后宮震驚得毫不掩飾,比起睿蓉的身孕,我以失寵之身晉為昭儀同樣惹眼,盡管分散了一些議論,但焦點終究都是在景和宮,在立后之前的這樣的一個時刻,景和宮突然降臨的榮寵帶給了榮靜二妃莫大的恐慌,搬出太后來找文朗問了好幾次,都被文朗的強硬阻了回來。
朝堂上,文朗先是尋了由頭將石之江由禮部主事升為從二品侍郎,不足半月石睿堯也由副尉升了佐領,睿蓉父兄的接連升官,讓一群密切關注后宮動向的官員們也著實有了意識,至于反應到底如何,我無從得知,只是我知道絕對不止文朗嘴里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晉位成了事實,冊封禮卻被擱置,到后來,太后也不管了,只是把我叫去說了一回話。
“愉丫頭,哀家一直覺得你是懂事的,有些話告訴你也無妨。這后宮里頭,自古就不是以是非對錯論事,那些個妃嬪的各色心思,哀家心里明鏡兒似的,管與不管,什么時候該干什么事,久了,你們也就明白了。”
“順勢則生,逆勢則亡,皇上他什么心思你想必清楚,他非要試,由得他,他是皇帝,撞了墻也不會怎么樣,但是,你們少不得就要給他的胡鬧陪葬,記得要給你們自個兒留條路,否則,到時候可不要怪哀家袖手旁觀。”
我反復斟醞著太后的話,似乎并不是一味的反對,還有著旁的什么意思,可惜我經歷的還是太少,不能更深的去體會。其實明白了又能如何,現在的我雖然重新站在了文朗的面前,但是跟以前大不相同,很多時候,文朗只是在傳達他的意思,他的計劃,我參與的只是執行的部分,并沒有以往的在他面前參與討論的地位。
但這并不重要,經過與文朗疏遠的這一個階段,我開始珍惜我們之間相處的時光,不再與他拌嘴頂撞,不再與他玩笑嬉鬧,更多的順著他,力所能及的幫他做事,甚至是在為自己曾經的過錯盡力做一些補償。
當我重新出現在他身邊,以一個稍遠的、隔離于知己和妃嬪之外的角度去看他,我才慢慢的發現,作為一個帝王的他是多么辛苦繁勞,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朝事宮事堆在他面前,等著他的裁決,而恰恰因為他的一言撼野,彈指生殺,他才更要謹慎的去說每一句話,有那么多的矛盾和無可奈何沒有人替他分擔。
當我看著文朗變得越來越熟練的駕馭那些他所擁有的權力,越來越少的有真情流露的時候,我才漸漸能夠體會入宮前被告知過的那句話——身為皇帝,沒有真正喜怒形于色的權利,在喜與怒的表現上,都必須出自精確的計量,并且達到目的。
我不知道文朗到底是怎么把立后之事壓下的,除非他主動說,我已經很少去問朝堂上的事,總之盡管一直劍拔弩張,卻一直沒有拉斷弦,睿蓉的隆寵和身孕擾亂了許多人的算盤,甚至有人懷疑我也是后位的競爭者,面對各種猜測和試探,我不解釋,爹從來沒有設法來問我,甚至一些日常的平安信也減少了,我想不需要我說,他一定明白。
兩個月很快過去,文朗的無比重視自然換來了整個太醫院的盡心竭力,日常里又有環佩把關,睿蓉的胎像逐漸穩固,人也豐腴紅潤起來,文朗日日往景和宮來,又不許旁人來探望,羨煞又嫉煞了無數人,許多人意識到似乎風向有變,后位出現了第三甚至第四個可能,于是文朗的禁令期限一到,景和宮復又熱得發燙起來。
我此時又扮演了獨斷專橫的角色,將大多睿蓉的訪客擋在常青閣以外,所有的禮物也都代收代管,保證讓她在景和宮的絕對安全。
而睿蓉也極少有外出的機會,初時是身子虛弱一直吹不得風,后來身子好起來,由于慶容華和安嬪的前車之鑒,文朗也不許她出門,不僅免了所有的請安,連各種游園賞花之事也是能免則免。
隨著她身孕的月份逐漸增大,景和宮的滴水不滲開始讓一些人焦急起來,不斷的有人希望睿蓉和我分宮而居,名義上都是冠冕堂皇的正三品貴嬪當居一宮主位,常青閣地方狹窄不利養胎之類的理由,文朗一概不理,只說待生產以后再行遷居。
隨著三兩場小雪,弘元元年走到了年尾,我看著睿蓉撫著已經隆起的肚子在屋里來來回回的溜達,笑她:“就這么大點地方,你還這么走來走去的,我的頭都要暈了。”
睿蓉一臉委屈:“我也不想啊,還不是你們不讓我出去——”
“可不是我——”我擺擺手,“人家也都是為你好,怕你受了涼,你現在身子多嬌貴!”
“姐姐,今兒個日頭很好呢,咱們出去逛逛如何?”
睿蓉看看外頭,主意上來,我朝窗外瞟了一眼,抱著手爐搖頭:“我才不去,你知道我怕冷。”
她皺了皺臉:“那我自個兒去,小黛,把披風拿來!”
一旁的小黛看看我,沒敢動,睿蓉那邊催著:“快點呀!”
我還不及開口,就聽見一個聲音:“不許去!前幾天的雪還沒化凈,摔了怎么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