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常來往的,常青閣里的下人見了我也不必事先通傳,都是直接帶我去見睿蓉。至后堂,睿蓉的寢室中有著淡淡的藥味,并不濃重,卻還是讓我卻步了下,一年前的記憶實在深刻入骨,如一個恐怖的夢魘般,稍微的相似便會觸動回憶。
猶豫一下,我還是邁步進去,有些意外的,睿蓉并沒在床上,而是打扮妥當的坐在桌前,施了脂粉,面色看起來尚好,只是目光有些呆滯。
見我過來,她勉強笑了一下:“姐姐來了,快坐。”
我帶了笑道:“睿蓉,怎么這就下床了?太醫今兒個來過了么?”
說著,我示意環佩過去,不想她卻輕輕推開了環佩的手,淡淡的:“姐姐,我沒事。”
我走上前坐下:“還說呢,你沒見昨天有多兇險,把我嚇了個半死,后宮里頭也是人仰馬翻。”
后頭的話我咽下了沒問,睿蓉明顯的有心事,此時也不適當追問她究竟。
不料睿蓉卻直接開口:“人仰馬翻的是永祥宮那邊吧,姐姐也是來問昨天的事?”
睿蓉的情緒我看在眼里,心里隱約猜得出緣由,自然不會跟她計較:“我當然想知道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但是——”
我頓一頓,握了她的手:“那不重要,都過去了,你沒事,那邊也沒事,就很好。”
睿蓉抽回了手:“姐姐,我的沒事,是因為那邊沒事,我該慶幸么?皇長子生了下來,安嬪也還活著,人人皆在歡喜慶賀,否則,也許我現在也不能安穩的坐在常青閣,而是被拉著去償命了吧!”
我不得不直面睿蓉的抵觸,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睿蓉,你怎么了?”
她將眼睛別開:“我沒有怎么樣,我又能怎么樣呢?”
看著她悲傷又有些絕望的模樣,我嘆口氣:“睿蓉,這宮里頭,有許多事不得已,只要他心里裝著你,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睿蓉開始掉淚:“我也不想跟自己過不去,姐姐,我跟你說過,我早就認了,我可以看開所有的事,可是到了眼前,當我看到你們所有人眼里心里裝的,都是那個孩子,皇子,皇長子,我心里頭還是看不開。”
“皇長子又怎樣,這只是第一個而已,以后還會有許多個皇子公主誕生,難道你都要這么難受?”看著她的樣子,我又于心不忍,“再說,怎么會是所有人都只看到皇子,這不是還有皇上,還有我,還有這整個景和宮陪在你身邊。”
我本是想安慰睿蓉,卻
不想她聽了我的話一下子站起來,凄厲著聲音:“皇上?姐姐?姐姐你昨日奮不顧身的跳下水,不也是急巴巴的去救安嬪?他……他今兒個來了,不也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皺了眉,并沒有去追究睿蓉話里的指責,而是追問著:“興師問罪?何來此言,方才皇上他說了什么嗎?”
“他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問什么,就是因為沒有,”睿蓉笑得凄涼,淚一顆一顆的落,“他來瞧我,陪我說話,陪我梳妝,陪我用膳,一切比往日里更加用心,更加體貼,我當然歡喜,只是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后那一句。”
我一怔,站起身,撫了她的肩膀,觸摸著她極力克制卻還在微微顫抖的身體,盡力感受她的心情,輕聲問:“他說了什么?”
“他說,他說——”睿蓉幾乎不能成言,哽咽著,“他說,睿蓉,你不該這么做,那畢竟是一個小生命,孩子是無辜的……”
我一下子愣住,文朗為什么這樣對睿蓉說,明明沒有什么證據證明是睿蓉所為,何以說這些來傷睿蓉的心?
睿蓉哭著,仿佛方才在文朗面前沒有發泄出來的情緒全都找到了出口:“他還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怪我,無論我做了什么,要我相信,他會保護我,照顧我——”
她抬眼,淚中扯了一抹笑:“瞧瞧,多么大的恩典,他甚至不問我昨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沒有出聲,我想我現在說什么她都是聽不見的,就只由著她控制不住的哭喊:“我不要他無條件的保護,我不要!那才是我的恥辱!原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個狠毒的女人,跟那些個處心積慮的妃嬪一個模樣,不管別人說了什么,哪怕來問問我,不要先定了罪再來寬恕!我不要!”
她頓了一下,忽然一把抓住我:“姐姐!你也是這么想我的對不對?是我把安嬪推下水,要害她的孩子,是我干的對不對?如果我說,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跳下去還不甘心,還把我一起拖下去,你信不信?信不信!”
睿蓉搖晃著幾乎站不穩,我連忙把她摟在懷里,拍著她的背,用手勢阻止了要過來攙扶的小黛和環佩:“我信我信!我當然信你!你不會害安嬪和皇子,無論他怎么想,他都錯了,大錯特錯,睿蓉你別難過,還有我在,我去找他評理!”
她嗚嗚的哭著:“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真心實意,什么生死相許,在這宮里頭,一切都是假的,在他心里,我不過就是一個妾,跟那些女人沒什么分別,甚至更不如,沒有
雄厚的家世背景,也沒有足夠的才學容貌!一切都是假的!”
“睿蓉,別這么說,你不要這樣!”我有些著急,“你不能因為這樣一個原因就否定了你們的感情,這不公平!”
“你能進宮來,跟他在一起,是多么不容易,他是皇上,他要看要聽的事情太多了,在他面前讒言做戲的比比皆是,這也許只是一個誤會,你要冷靜,要理智,看清你所處和他所處,替他想替他看,怎么能這么輕易放棄?叫親者痛仇者快。”
睿蓉抬起頭,目光空洞:“誤會?怎么會是誤會?他從來不是一個草率的人,他那么篤定的來找我,連對質的機會都不給,又怎么會是誤會!這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人人圍在他身邊,又怎么有空閑顧及我的死活?”
“睿蓉!”我有些惱,也是情急,“你不能這么說他!他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么?從他還是五王爺,到成為皇上,他哪里不是處處為你籌劃,費盡心機,時時想著刻刻護著,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經難能可貴,怎么能懷疑那份真心實意?”
她怔了一下,略略平靜,卻還是無限委屈:“如今不明不白背了這么大的罪名,卻還無處申訴,我可以堅定,可以不懷疑,卻擋不住他來疑我——”
我嘆口氣:“睿蓉,論感情,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不長,卻陰晴云雨都遇著了,不算患難與共也是風雨不改。論身份,他是君王你是妃嬪,再親近也不得不礙著規矩禮法,這些你都過來了,怎么到了今日,揪住一個牛角尖,反而不懂事,不冷靜了呢?”
睿蓉哀哀的望著我,淚眼婆娑,有那么多的傷心絕望在眼睛里,直讓人心酸,她掙開我的手:“懂事?我要怎么懂事?我的出身離皇宮那么遙遠,若不是當年遇了他,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進這道墻!”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足以結交皇子,沒有誰幫我多年的籌劃教導,我就那么貿貿然的闖了進來,他現在卻把我看作那些奸猾狡詐的惡毒女子,一個會去行大逆之人,我要怎么懂事?是認了,還是哭鬧?抑或干脆真的去做那些事讓自己登高?我做不到,我深刻的鄙夷著那些罪惡,又怎么能投入其中!”
睿蓉逐漸的再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冷靜——我又怎么冷靜!姐姐你當然可以說一些堂皇的道理,我知道你說得對,但你不是我,你是放下了的,你能置身事外的看這一切,但你的道理千對萬對,也抵不過,說那些傷人的話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人,而且,是那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本章完)